宋城,相府。
本该忙于政务的国之宰执,此刻却焦急地徘徊于自己幺女嫣儿的闺阁之外。
昨夜雷雨交加,这嫣儿姑娘本来日趋平和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夜里便吐了好几回,接着又直接昏迷了过去。急得宰相大人心似火燎,一大早便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府。
不时地有侍女进出向他回报问诊详情,林相有些烦躁地等待许久,才终于等到许御医自房中出来。
他急忙迎上前去问道:“许先生,不知小女嫣儿境况究竟如何?”
许御医叹了口气道:“回相爷,就老夫今日所诊令爱之脉象,纷乱奇杂,如此怪诞之相,老夫行医多年,却也不曾见过。老夫也询问过侍女,皆言平日汤药不曾丝毫怠慢,日常膳食也未有异常,仅仅因昨日惊雷受厄,实在是颇有玄意。”
“颇有玄意?”林相闻言有些怒道,“许先生身为医者,如何也能轻语这怪力乱神之事?莫不是以此搪塞本相?”
许御医急忙道:“下官失言,还请相爷莫要怪罪。”
林相哼了一声,“那不知许先生有何对策?”
“这……”许御医迟疑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只是令爱之前所服用的那药方都是黎老所开,如今黎老他不在宋城,下官若另拟合适的药方还需要些时日,需得……”
“还需时日?我能等,我的女儿等得了么?黎老黎老,我要能找到他还找你们做什么?你们太医院就没有别的能人了么?”林相立时打断他的话吼道。但他心里也明白许御医说的是实话,心里一股子无名火起无处可发,黎永昌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游学不好,偏偏这种关键的时候不在宋城。
许御医默默挨了林相一顿怼,又小心开口道:“呃,相爷莫急,黎老此时虽不在宋城,但下官听闻黎老有一得意关门弟子此时就在宋城,下官偶尔听黎老提起,也都是赞许那小徒天资奇佳,想必颇得黎老真传。下官………”
这许御医一说起话来就啰啰嗦嗦,林相毫不留情地再次打断道:“此人是谁?现居何处?”
“呃……此人相爷也熟悉,正是相爷原定下姻亲的罪臣陆墨独子陆青。”许御医停顿了一会儿又略带着迟疑说道:“呃……至于陆青他现在的居所……黎老在西门坊有一药铺名曰安平,想必在那里能找着他……”
林相乍一听到陆墨的名字,内心有些难言的情绪,毕竟这名字他已经许久不曾听人提起了。他沉默了稍许,犹疑道:“黎老收陆青为弟子,为何我不知晓?”
许御医闻言,又叹息着答道:“这孩子虽有天分,然他父亲还在世之时,总不许他碰这黄老之术,毕竟陆家这一代就他一个独苗,自然走仕途才是正道。”他略一顿,又有些高兴地继续说道,“但这孩子倔得很,黎老本就与陆家有些渊源,又惜才,便瞒过所有人,收他做了关门弟子。下官也是最近黎老临行之前才知晓的。”
林相听完先是有些赞许地点头,然后又摇头叹道:“他父亲也曾官至尚书,此子有如此恒心,若用于仕途,未必比他父亲差。”叹罢,又唤来管家,嘱咐他亲自带人不管用什么法子定要将陆青寻了来。
许御医见此不禁感慨道:“难得相爷能不心存芥蒂,果然是任人唯才。”
林相觑他一眼:“那许先生还杵在这做甚?”
“呃,下官这就去为令爱备药,备药………”许御医说完忙不迭地出了院子,他想起黎老临行前的托付之言,长舒了一口气。
东郊
一夜好雨,一早天边就升起一轮红日。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
湘阳将骡车拾掇得差不多了,准备出门去城里的铺子。临走时,她向隔壁院子望了一眼,见门开着,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
陆青正巧背着药箱出得门来,他这几日因着阴雨连绵的天气不便出行,陆母又犯了湿症需要照顾,都未有出门看诊,只在家看看医书兼有研磨一些药物。
他一眼见着骡车边站着的湘阳,便微笑着招呼道:“湘阳姑娘,准备出门啊?”
湘阳也朗声应道:“是啊,陆大哥,大娘好些了吗?”
“还好,我给母亲喝了几副药,又贴了药膏,她这几日还算安稳。”陆青答道
“那就好。”湘阳又问道,“那陆大哥,现在是要出门去看诊吗?”
“是啊,今日天气晴好,有几个病人都是要复诊的,趁着天气好,我便赶去看看。”陆青复答道
“哦……”,湘阳一时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便生硬地提起一个话题说道:”那个,昨日下了一夜雨,没想到今日天气那么好啊。”
“路上还是多泥泞,你赶车小心些。”陆青闻言不自觉地嘱咐道,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湘阳姑娘你且等一等。”说完,他立时返回了屋子,不一会儿又取了一个包袱走到她跟前,一边将包袱递给她,一边说道:“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有一些鲜梨子,是前段时日我去看诊一户人家送的。这梨子品相不错,我便借花献佛了。惊蛰之后,易口舌干燥,吃些梨子润燥滋阴也是极好的。你若怕寒凉,拿几个熬汤喝或是做成小羹也可。”
湘阳闻言惊喜地接过有些沉的包袱,甚是开心。她抱着包袱有些羞涩,想了一想回头先将包袱在骡车上放好,又将车上备着的香包取了一个塞到陆青手中道:“那个,陆大哥,这是我自制的百花芳。这一个取的都是香气淡雅的几类干花制成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湘阳说完顿了一下见陆青没有接话,又急忙道:“都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琼瑶这么好的东西呀,这荷包是有一点点不好看,但……”
“挺好看的。”陆青抓着荷包一时有些愣住。但乍见湘阳这么着急忙慌地解释,他便知她是误会了,遂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头,诚恳说道:“不过一些梨子而已,哪要什么琼瑶,湘阳姑娘,多谢你,这个荷包我收下了。”
湘阳见陆青收下了荷包,心里更是高兴,又说道:“陆大哥,左右我们顺路,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吧?”
“这……”陆青打量了一眼那骡车,有些犹豫。只见那车上塞得是满满当当的,只湘阳身旁还有那么点空隙。这骡车又不似马车,平日里也就是湘阳一个人送货用的,因此能坐人的地方并不宽敞。也就是湘阳姑娘瘦了些……陆青不知怎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湘阳见陆青没有回话,只是盯着骡车看,心里寻思了一会儿才有些打趣着说道:“陆大哥,你不会是嫌弃我这骡车坐着不舒服吧?还是觉着不结实?你放心我这车可是用最结实的木头做的!这骡子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骡子,跟我好多年,还能听懂人话呢。”
陆青闻言不禁莞尔,他正想答允,却见他们对面,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小厮见陆青看过来,便将车停了,向后面的车厢方向说了句什么,便有马车中人将车厢门帘掀起露出自己的真容来。那驾车的小厮陆青不曾见过 ,但马车里坐着的人陆青却不陌生。那马车的形制他也是再熟悉不过。那是相府的马车。
陆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于是他转头有些歉意地对湘阳说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今日突然另有要事,恐怕不能与你一路了。”
湘阳张嘴想再说些什么,但见陆青脸上严肃的神情,便点头只说了一句:“那陆大哥,你路上小心。”
“湘阳姑娘也是。”陆青点头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向那马车而去。
湘阳眼看着陆青与马车里的人简单说了几句便上了那辆马车,马车原路返回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内。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随后便跳上骡车,驱车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陆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目睹了这一切,她不知道想到些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慢慢地回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