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
巫彭入殿的时候,正遇上守城卫离开,巫彭见帝君愁眉不展,行过礼便开口问询道:“不知帝君急召所为何事?”
帝君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言道:“彭君可还记得半月前追袭你的那批刺客吗?之前守备去往现场调查之时只发现了些许血迹。前日,守城卫来报,他们在距事发之地十里之外的山穴里发现了部分残骸。从残留尸骨的情况来看,正是彭君所述的刺客无疑。但巧合的是,昨日,守城卫刚刚上报此事,今日,便又有人来报,在城郊一里处,发现一具同样的残尸,但初步检验 ,此人并不是刺客,只是一名普通的山野村夫,不知彭君对此有何看法?”
巫彭猜测道:“城郊常有山间野兽下山觅食,对民众多有袭扰,此事会不会也是山间野兽所为?”
帝君摇头道:“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据守备的说法,这些尸首死状十分怪异,似乎他们在生前就被放干了全身血液。”
巫彭闻言不由心内一惊,他显然听出帝君所言似有所指,一时无言。
见他态度有所回避,帝君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直接挑明道:“听说彭君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巫彭见帝君果然提起阿陶,只好点头应道:“此女子是我采药之时所救下,我确实不知她来历,但我们一路同行期间她并无任何异样举动,帝君难道是对此女子有所怀疑?”
帝君直直盯着他,质问道:“一路同行?我记得当日守备发现被马匹送到城门的彭君时,彭君可是孤身一人。那么这位女子又是如何入城的呢?”
巫彭不紧不慢地答道:“当日情形混乱,守备记错了也未可知。况且在我遇险之时是她救得我性命,当时情况紧急,追兵在后,她带着我匆忙奔走,更不可能有时间将尸首移至别处。”
帝君再质问道:“你说她救你性命,还带着你逃走,这些可都是你亲眼所见么?”
巫彭一愣,再次无言,良久他才说道:“帝君,我相信她绝不会是凶手,至于个中真相,还请帝君给我些时日,我一定会查个明白。”
帝君见他态度坚决,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但愿只是我想多了。守城卫就候在宫门口,他会协助你调查此事,你若还有什么疑问也可以找他问个清楚。”
巫彭俯首称是,便退出了大殿。
几日之后。
巫彭一连几日奔波,终是没有什么头绪,连跟从的守卫也说,或许真是山中野兽作祟,但巫彭心里总有些许担忧,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找到阿陶问个清楚。
他一踏进中庭,就看见阿陶张罗着一地的瓶瓶罐罐,还有一箩筐梅子,正忙得不亦乐乎。
巫彭不解道:“阿陶,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陶头也不抬地答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在酿青梅啊。”
“……酿……青梅?”巫彭看着一地狼藉,一时欲言又止。
阿陶见他这副模样,便笃定他定是在心里偷偷取笑自己,不服气道:“我第一次酿这东西,做得不好也是正常的,当然你这么厉害,要是肯教教我,那我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
巫彭这几日都是愁眉苦脸心事重重,不曾想倒是被阿陶这一番耍赖之言逗笑了,他忍不住调侃她道:“你真的想学,也不是不可以。”
阿陶听他这促狭的语气 ,立时警惕起来,道:“你们凡人说,这天下没有白得的本事,你突然这么爽快,该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巫彭闻言,敛了笑容,认真看着她说道:“我不会打什么歪主意,但我确实有些事情想找你问清楚。”
阿陶疑惑道:“什么事情?”
巫彭迟疑一阵,才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关于救我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阿陶摇了摇头,不太明白巫彭为何突然又问起这件事情。这时,有守卫匆匆前来,一见着巫彭就急忙说道:“不好了,彭君,又出事了!南城那边……”那守卫正想告知详情,忽然意识到阿陶的存在,立刻止住了话头。
“你随我来。”巫彭看了阿陶一眼,对着守卫说道。二人进了房内,那守卫自觉将门也带上,才将新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
巫彭凝眉道:“你是说这次被发现的不是残尸,而是一具被放干了全身血液的干尸?”
守卫答道:“正是,我已经叫人封锁了现场,彭君这就随我前去看看吧。”
巫彭沉吟稍许,才道:“为避免周边民众恐慌,你先带人前去做好安抚。另外,告知全城戒备,如非必要,这段时日大家尽量不要出门了。”
守卫俯首称是,然他刚刚踏出一步又回转身来,迟疑再三,还是在巫彭询问的目光下说道:“彭君,您不要怪我多事。彭君受伤入城那日,我虽然没有看见阿陶姑娘送您入城,但我隐约记得那时,我曾看到过一只猫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但等我们从您住处出来,那只猫儿已不知何处去了。会不会……”
巫彭冷声打断道:“无端猜测的事情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守卫还未曾见过巫彭生气的模样,吓得立刻告了退。
巫彭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出来。他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抱着一个装满青梅的陶罐子的阿陶。见他出来,阿陶平静地看向他。他不知道她此刻都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她是不是一字不漏都听见了。
巫彭走上前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阿陶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我知道凶手不是你。”
阿陶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起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自己都不敢如此笃定,你为何要信我?”
阿陶没有等他回答,忽而自嘲笑道:“世人皆道我只懂茹毛饮血,贪婪嗜杀,万物都可为食,从不知节制为何物,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放过。这传言归传言,可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信了。如今你区区一个灵巫,我们相处不过几月的时日,你居然敢说相信我?你就不怕,这般轻信,会让你自己陷于万劫不复的险境么?”
阿陶说着,把手中的陶罐塞到巫彭手中,垂眸说道:“这东西,我不学了。萍水相逢,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就此别过吧。”
阿陶说完转身就要走。巫彭终于开口道:“等等!”
阿陶回转身来,皱眉道:“还有事?”
巫彭看了她许久,慢慢说道:“既然要两清,是不是应该算算清楚?”
阿陶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果然巫彭开始跟她认真掰扯道:“且不说,來王都这一路上,姑娘都是吃我的喝我的,就是进了王都,这一应吃穿用度,我也不曾亏待过姑娘。就说前几日那顿大宴,呃,是,那顿算我请的。哦,对了,还有姑娘吃的那些鸡……我听管鸡舍的阿嬷说,最近几个月丢了不少鸡呢。”
不等他说完,阿陶已经开始磨牙了,她强忍咬人的冲动,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巫彭弯起了嘴角,将手中的陶罐递回到阿陶手中,才一字一句说道:“这青梅制法,我会继续教你,什么时候你学会了,什么时候我们才算两清。”
阿陶仍旧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巫彭一本正经摇头道:“自然不是,师傅教徒弟,徒弟想要出师,自然是要有一场考核的。”
“那怎么才算出师呢?”阿陶忽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始皮笑肉不笑。
巫彭答道:“自然是,等你学会酿青梅,我们比试一场,比试内容也很简单,就比我们路上常吃的青梅烤饼。若你胜了,就算出师,如何?”
“……”阿陶此时看着巫彭就像一只笑面狐狸,她沉默良久,才面无表情抱着陶罐转身离去。
巫彭好心问了一句,“阿陶这是打算直接认输么?”
阿陶回头恨恨瞪他一眼,咬牙说道:“认输?我会认输?呵,我这就回去酿他个十罐八罐梅子,酸死你!回见!”
直到阿陶的身影看不见了,巫彭收敛起笑容松了口气,抬步向外走去。阿陶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不能让她冒险离开。他会保护好她,也一定会找出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