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笼 第21章 活着

箭矢穿透程瑾的右肩，血流如注，失血过多再加上许久未进食，程瑾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渐渐远去，一阵黑暗突然笼罩，程瑾在马背上晕了过去。

手上缠绕的缰绳越来越松……

“哐当！”一声，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一阵清醒，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前方一间低矮的房子，挣扎着向前爬去，每动一下，背后的肌肤牵扯到肩头的箭伤让她脸色发白，身体一阵阵的痉挛，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更深重的黑暗袭来，程瑾彻底昏倒在地上。

……

莫轻寒骑着马来到了天玄山，他走后，游城时跟在他身后的禁军护卫也默默跟在身后保护他。

天玄山上，大火席卷了一切，山上的房屋亭阁悉数淹没其中，不得近前分毫，明灭的火光倒映在莫轻寒眼中，明灭不定。

他看着面前的冲天大火，毫不犹豫地就往山上走。

“殿下！”身后的侍卫急忙出声阻止。

“殿下，这里太过危险，还请殿下先离开这里，我等一定会再次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莫轻寒的视线落在侍卫身上，眼神凶狠，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滚开！”

说完，他便再也不顾大火一个人往山上走去。

越往上走，火势便越见猛烈，石阶和一旁的铁索被烈火炙烤的滚烫，风将大火吹得摇摆不定，几颗火星溅在莫轻寒衣服上。

“殿下小心！”

身后的侍卫眼尖地看到，急忙上前扑灭火苗，火星在衣服上灼烧出一个小洞，很快又熄灭了。

莫轻寒望着面前的大火，不死心地继续寻找，找遍了所有没有被大火侵袭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

“哐！”地一声，高大宏伟的大殿房梁轰然倒塌，溅起一片火星和烟尘，彻底成了一片废墟，一旁的侍卫急忙上前挡在莫轻寒身前：“殿下小心。”

莫轻寒失望地看着面前明黄的火焰，眼中复杂的情绪来回翻滚。

“殿下！”身后忽然走上一人，双手递上一物道：“我们在后山发现了这个。”

侍卫手中是一个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紫色的鸢尾，紫色的绣线已经被火苗灼烧，散开了，丝绳也被烧毁……

莫轻寒看见荷包的一瞬间双眼一亮，他拿起荷包，用力捏在手中！

师姐，你到底在哪里……

*

天色渐沉，月亮缓缓升起，临路的一间小酒馆中坐着两人，一男一女，两人的衣服一黑一紫，桌上摆着几盘简单的饭菜和一壶茶水。

男子大快朵颐地吃着饭菜，连喝了几杯茶，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名紫衣女子倒是蹙着柳眉，眼中忧愁，时不时向门外看上一眼。

男子喝完茶，随手拿起一个碗，拎起茶壶就往外走。

“叶三，你做什么？”幽怜见他要走，出声问道。

叶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叹着气笑了笑道：“当然是去看看他咯，你不是也很担心他吗？”

幽怜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叶三拎着茶水走出酒馆，一个人来到酒馆对面的树林中。

月光皎洁，静静洒在地上，像涂染上了一层银霜，林间的叶子沙沙作响，被月光披洒也像是镀了一层银光。

一棵高大的树木下，三匹马低着头静静吃草，粗壮的枝桠上正坐着一人。

他踩着枝桠倚坐在树干上，黑色的长衫随风散落，轻轻飘荡，月光照在他的周身，像沐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华，衬得他的侧颜圣洁如玉，不可侵犯，如同九天之上的仙人，只是他的周身又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气质，如水如光，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一点也不觉奇怪异常。

有时叶三觉得凤倾实在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他应该做一名贵公子，偎红倚翠潇洒风流，而不是终日与杀戮和鲜血做伴。

此刻，他抬头仰望着天上明月，整个人沐在风中，身影恣意风流却平添一股落寞寂寥……

叶三在树下几步远处站定，抬头望着他：“凤倾，这几日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和幽怜都很担心。”

树上的凤倾没有看他，仍旧注视着空中明月，皎洁的光芒在他眼中凝成一团，逐渐盛大。

可叶三却知道凤倾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喂，我给你带了茶，你要不要喝一些？”

“这是酒馆，你怎么不喝酒？莫不是改了性子？”

话音落地，凤倾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叶三面前，他取过叶三手中的茶水，倒了一碗，语含歉意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没什么事，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心中有些不安罢了。”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很不规则，让他没有缘由地心慌心颤，上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还是十年前试炼结束那日……

不知这次又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

“可我们已经接连赶了两天路了……再怎么样你也要吃些饭、喝口水吧……”叶三不满地抱怨道。

凤倾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以前我们十天半个月没有吃饭不也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可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无论过去多久，即便我自己都忘记了，我身上的每一寸骨骼也将会永远记得，所以，你们不必担心我。”

听到这话叶三才认真地看向面前温言浅笑的凤倾。

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可是这分明就是最为介意、无法忘怀的模样，当年的事凤倾仍是无法介怀。

是啊，任谁经历那样的事情都会印象深刻，介怀于心吧，凤倾是，他是，幽怜亦是。

凤倾低头看着树下的三匹马，见地面的青草被它们啃噬干净，他轻轻笑了笑，上前几步牵过缰绳，又转身道：“叶三我先走了，今夜你们就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要走当然是我们一起。”

叶三知道凤倾要走，可没想到这么快，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马儿需要吃草休息，他今夜仍会连夜不停地往回赶。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幽怜一起离开。”

叶三几步跑开，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子投在幽怜面前的桌子上，见幽怜望来，在店门外对幽怜招了招手，喊道：“我们该走了！”

幽怜应了声，一回头便看到月下那个人，他唇角微弯，轻轻笑着，可从小一起长大的幽怜很快便发现他眉眼中深藏的焦灼与忧虑。

三人骑着马，踏着月光一路向前，衣袍迎风猎猎作响。

叶三轻快笑道：“想必今夜我们便能回去了。”

“驾！”凤倾轻喝一声，一马当先，向前奔去。

……

城门外，灯火通明，两队士兵守在城门，拿着一张画像对进出城门的每一个人仔细对照。

一队长长的队伍排到了城门一里开外。另一支进城的队伍很快就搜查过了，士兵们只是拿出画像简单地瞥一眼他们的相貌，出城的人可就惨了，士兵们拿着手中的画像，眼睛紧紧盯在他们脸上，恨不得把他们看出几个窟窿。

排队的人怨声载道，他们有的从中午便等在这里了，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却还没能出城。

“快走！快走！”士兵推搡着那些动作缓慢拖沓的人。

骑马的三人在城外的小路上，远远便看到冒着滚滚狼烟的山峰。

山上火势太大，想不被人发现都难。

凤倾发现火光与浓烟之后一字未语，只拼命地骑马前行，那架势真如叶三之前说的一样，像是疯了……

三人赶到城门前，不得不停下被官兵搜查。索性三人都是进城，很快便全部通过，只是在搜查幽怜时，几名士兵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凤倾双眸眯起，注意到了这点异常，进城门时，他侧目看了眼士兵手中的画像，看到上面画着的女子，凤倾陡然睁大了眼睛，眼中的震惊与惊惶翻涌而过，还未走几步，他便翻身上马，扬起马鞭，飞速向前奔去——

“凤倾！”

幽怜和叶三在身后大声喊道，无人回应。

两人眼睁睁望着凤倾的身影直向着火的方向而去，彼此对视一眼，眼中情绪都无比复杂。

他们清楚着火的地方是哪里，然而凤倾想去，他们无法阻止。

叶三叹了口气，气馁道：“我早知道会是如此。”

幽怜转头，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叶三讪讪笑了笑，解释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凤倾的性子！虽然看着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可要是认准了一件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是啊。”幽怜闻言也是叹息一声。

他要去，他们谁都阻止不了。

天玄山，守着六名士兵，莫轻寒离开时仍然不放心，便派人守在此处。

凤倾赶到山上时，看见他们，捡了六枚石子伸手掷出，石子落在他们身上，几人转眼便晕了过去。

看着面前倒塌殆尽的废墟和仍旧烧的炽热猛烈的余火，凤倾垂着眸子，心中沉重无比，他身后抚着心口，感受着激烈跳动着的心，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日他如此慌张、心神不定……

原来一切有因，原来因在这里……

凤倾眸光闪动，眸光深邃无波，压抑着巨浪滔天的情绪。

他撕下衣服下摆，将布料扔进火中，火光突然窜起，顷刻间将布料吞噬。

不过，想到方才城门口看到的画像，凤倾心中又有了一丝安慰，被人通缉，说明程瑾逃了出来，她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无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