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峰的医术自然是不赖的,白钺自己又不缺丹,养了七八日便也能起身活动,石非卿便接她回了青玉崖。师兄妹二人商量好,此事不要同东斋说全,只说是受了伤,免得老人家忧心。
白钺修的虺相双生法,当日阿虺并未受伤,所以恢复得也快,就是不知能否把如今并不糊涂的东斋糊弄过去。
是以她每天强撑着伤势,故作无碍在院子里时不时逛逛走走,有时候逞强过了头,又得悄悄回屋去服丹,当真自作自受。
石非卿却好似没注意到她在眼皮子底下作死一般,连着好几日,要不就去焉留峰,要不就在书房里捣鼓什么东西。
一日,白钺实在好奇,就扶着廊子慢慢挪过去,开门见他正在一张符上画着什么。见得白钺来了,他立刻把那符收进袖子里。
白钺知他脾气,他既不愿自己知晓,便不打听,只说道:“芷清长老救的是我,这个人情不用你还。”
“我心里有数。”石非卿模棱两可地回道。
白钺只觉得这话说了当没说,无奈摇头正欲出去,石非卿却突然喊她:“过来。”
她纳闷地看向他,石非卿又招了招手。她心下不满,这人真是过分,自己还受着伤,有什么事情他走过来说不行吗,非得她走过去?
她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心中正想怕是一会儿回去又要服丹。这时,石非卿却突然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迅速把那张藏在袖中的符盖在她手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手心一烫,一个阵法立刻浮现在掌中。
“这是什么?”白钺慌忙把手抽回来,皱眉着着手心。
刚问出口,她自己却也认出来了,那是青屿山用来软禁人的秘术。
青屿山毕竟修仙门派,此术也并不狠毒,分子母二咒,看守之人手上为母咒,被囚之人手上为子咒,若是被囚者逃得远些,必会气息激荡不止,登时失去行动之力,却也要不得命。
这人是疯了不成?不就是被虎蛟咬了两口,这是要把她软禁起来?
白钺张口就欲骂人,却忽觉不对。
她又看向自己手心的咒阵,瞧了半天,又翻起石非卿的手掌来看。
这人是天太冷没睡醒吗?这咒是下反了?为何母咒在自己手上?
白钺心中满是疑窦,又不知从何问起。石非卿却道:“我要闭关。”
白钺这就更奇,只顾得上瞪眼看他。石非卿又补充一句:“闭死关。”
修士为求沉心静气,快速提升修为,通常会闭关。石非卿从前也闭关过一次,不过那是活关,若有要紧之事,强行破关让他出来也并无大碍。可死关不同,需要预先设置结界,外人不可轻易破之,关内之人与外界完全隔绝,是以修行会更快些。
可白钺还是不明白。这人突然想起来修炼便罢了,这咒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在那莫睡谷的灵穴闭关,我大略算了下,方圆二十里够你活动了。”石非卿又道。
二十里哪里够?!白钺若不是伤势未愈,怕是要跳起来打他。
“至多三年我就出来,这期间你不许乱跑。”石非卿认真嘱托。
“三年?二十里?你干嘛不干脆杀了我!”白钺终是忍不住嚷嚷起来。
石非卿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原本正经的神色又转眯眼笑:“你要是忍不住想跑出去玩,可以先杀了我啊。”
白钺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这人真的是疯了。疯了!
他闭了死关,又把子咒下在自己身上,她若真的跑出二十里的范围,他气息激荡之间,保不齐真会当场死在那莫睡谷里!
这世上真有抽疯到如此地步之人?
可她又能怎么办?跑去和东斋告状?东斋巴不得他闭关修炼。况且这疯子也是因虎蛟之事后怕,才不让她乱跑,虽然这做法真是欺人太甚,到底也是好心,她还能怎么办?
白钺只好认了栽,又好言好语商量:“那……那你把范围放宽一些?”
石非卿一抄手,又摆出那副欠揍的表情来:“咒已经下了,没个三五年又消不了。”
“我是真想把你杀了啊!”白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简直恨不得在这死蛇脸上瞪出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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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非卿这人,只要不打架,脑子是真精。
自得他闭关以后,白钺仔仔细细把活动范围核实了一遍,免得哪天玩得高兴过了头,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
她可以去的地方包括大半的浮玉峰、清晖峰,还有一小半的焉留峰。满打满算,是方圆二十里半。
这多出来半里并不是因为石非卿道法不精,更不可能是他仁慈大度。这半里正好把替东斋取丹的藏宝阁圈进来,把藏经阁圈在外面,怕是防着白钺去翻书破了这咒。
最初几个月倒还好,白钺本就有伤,也不大方便乱跑,时间一久,她哪里还能待得住?
况且现在连潮岸峰也去不得了,在别处修炼到底效率不如在那里高,她本又不爱修炼,如今每每修炼,心中就委屈,一委屈心境就不稳,便更没效率。于是她干脆就不练了,日日就在这方圆二十里内闲极无聊地乱晃。
真是好想把这人杀了啊!
白钺时常站在石非卿闭关的结界外面,恨恨地想。
现在沈星尧也不在山中,她虽然相熟的同门也有不少,但真能交心的却也不多。她到底也比不得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狐假虎威还以为是自己了不起。
好在元冲子在那清晖峰上,她倒也能偶尔去找他聊天,顺带“关照”一下谢灵钧。
本来她同元冲子这武痴也无甚可聊的,可元冲子竟然像极其崇拜晏昭明似的,又被白钺嘱托过不要和石非卿提这个人,他憋得难受,便时常拉着白钺感怀往昔。
白钺这才知道,元冲子那化蛇剑,原也并非是他自己独自斩杀的。化蛇本喜群居,元冲子斩的那只有两百年道行,对于彼时的他来说,已是劲敌。那窝子化蛇的头子是条八百年的老蛇,更何况还有大大小小十数只化蛇在侧,他又如何胜得?
当年竟然是晏昭明名曰替他掠阵,事实上是把那窝子化蛇斩尽,单留了一条给他。
白钺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修士也就是合体圆满,即将洞虚的伊蓍真人了。丹元宗除毒丹一脉,皆是不善搏斗的,真不知当时已入洞虚的晏昭明,斩杀那十数条化蛇时,是何等光景。
石非卿这不长进的,倒也确实该好好闭闭关了。
元冲子却看好石非卿得很,竟然称之为“与晏师兄似而不同”。
似在哪里?白钺压根没觉出来。除了好武重恩以外,两人的性格说是完全相反也不为过。真不知元冲子是哪里觉得“似”?
况且,元冲子自己又说,唯有斗剑的时候他二人是最不似的。
晏昭明与人相斗时,看似漫不经心信步闲庭,如同猫戏耗子一般,实则又狠又毒,冷不丁就从哪个刁钻的角度猛攻过来。是以元冲子在长期挨揍之下,倒学会了如何防御得滴水不漏,再反守为攻。
石非卿最开始那点奇袭之术,在元冲子眼里委实不够看,虽后头进步得很快,不过他道心不稳,仍是太容易失去耐性。
这点东斋早预见到了,白钺也慢慢瞧明白了,连人家元冲子都看出来了。
他这谪仙可真是当得丢人。
东斋也开始后悔让石非卿修了离相诀。想来,当初东斋也是觉察到他怨气太重,望他早日放下执念,才有此安排,不想竟然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不仅修为难以精进,连带着灵脉都只显了一半出来。
一日,白钺正陪东斋聊天。他近来也奇,原本那样殷切盼望石非卿专心修道,如今面上却并无喜色。
“师父呀,师兄去闭关了,您为何反而更不开心了呢?”白钺好奇问。
东斋沉默良久,才摇头道:“我本意是愿他莫要在凡间蹉跎。可这傻孩子此番闭关,怕是与我所盼南辕北辙。”
白钺不解,这人既然主动闭了关,那不就说明他心中怨气已去吗?为何东斋此言听来,石非卿竟是执念愈深,越发不愿意回去了呢?
见东斋须眉上挂满忧愁,白钺便开解道:“离相诀是修心之道,若师兄自己心里不情愿,现在又哪里能好好地在那莫睡谷里闭关呢?他必然是想通了的。”
东斋又摇头:“修炼本不重要,他入心障怕是越来越深。到底……都是我的过错。”
白钺实在不明白为何东斋每每提及此事,总要说是自己的过错。就算石非卿因为和冥冥天道结了梁子赌气不愿回去,又干东斋什么事呢?
大概,真的是爱徒心切,才会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吧。
白钺心中感慨,又劝:“师父,他既然练了,也总比不练的好。今后我们再慢慢开导他就是了。”
东斋却仍只是摇头:“小钺啊,师父的寿元本就是小卿偷来的,必不会长久,若我去了,又有谁能护得了他?”
白钺心中咯噔一下,可东斋虽然说得直白,却也是正理,他的寿元到底还剩几何,谁也说不清楚。
“师父,若……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护着他的。”白钺为他宽心,连忙承诺,“我现在也有元婴修为,并不比旁人差。”
东斋还是摇头:“小钺啊,你恐怕……护不了他。”
“就算我护不了,只要有丹元宗在,我也一定不会让谁欺负了他去!”白钺越听心头越慌,越痛,红着眼发誓道,“师父,您且放心吧,我一定会护好他的,死也会护好他的!”
东斋仍是摇头不止,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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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东斋的这一席谈话,说得白钺心中沉重。自己那一番豪言壮语虽说得好听,可她拿什么去护他?她自己被虎蛟咬了都得靠他来救。她成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地修炼,也真是太不应该。
是以她便也沉下心来修炼。不过她到底也找不到比潮岸峰更好的灵穴,修行的速度自然是缓慢的。
过得几个月,顾若槿和宋元来了趟青玉崖。宋元仍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顾若槿却也看起来年轻了似的。两人虽未有亲昵之举,眼中的柔情蜜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顾若槿这次是替白安仁来的。
白安仁上次虽然显见是怕挨女儿数落,才临时找了个借口溜了。不想他这一趟出去,倒真是运气好,捡到一只不知同什么妖兽搏斗而奄奄一息的飞廉鸟。他自然豪不客气给人家一个痛快,干净利落把鸟羽给拔了回来。
这事白安仁在信里也同白钺说过,将功赎罪一般,将自己准备拿那羽毛给白钺打一把既好看又厉害的羽扇的宏伟计划,描述得仔仔细细。
但白钺如今可不是小孩子好糊弄。传说那飞廉鸟的先祖是风伯座下的一只青隼,不管传言是否当真,飞廉鸟属风,他拿个风属的羽扇给白钺一个水修当哪门子法宝?
白钺本就没把这事当个真,不想现在顾若槿却真为此事来了,拿出一个雕满咒阵的小铃铛来。白钺也认得那东西,是用来拘禁神识的。
丹元宗有些稀有的丹药,是需要以灵兽妖物的灵气入炉的。但灵气这东西,一旦离了本体神魂,就极易重归天地,化成为一缕清气或妖风而散。是以丹元宗有这样一个拘束神识的法子,强取一段神识,好使那灵气聚于其周不散。
只是白钺不解,白安仁要自己的神识做甚?
顾若槿解释道:“个中道理我也不甚明了,白师叔只是说,那飞廉鸟本属风,若你自己炼化怕是要吃一番苦头,如今扇还未成,将你的神识淬入其中,日后你也好炼化了它去。想来白师叔是打造兵器的大家,他的话自然不会错的。”
“他还真打算给我把风扇子啊?”白钺哑然失笑。
顾若槿微微一笑:“我原也以为白师叔是说笑,他却说你是水修,遇到土修容易吃亏,所以给你一把风扇子,莫要让人仗着属性讨了便宜就欺负你。”
这番话又听得白钺羞愧不已。自得她来了青玉崖,多年来少得回家,难免渐渐同爹爹疏远了,再加上近来诸事,她竟然开始觉得爹爹做事不妥当,对母亲也实是负了心,就有些不满起来。
想来自小爹爹就把她当做心肝一样疼惜,事事都是为她着想的,她怎能这般没有良心,怨起爹爹的不是来?
这样一想,她更是思念白安仁,可如今她被石非卿拿命作挟拘在青屿山,此事又不便与顾若槿说,免得生出事端,只能叹气问:“爹爹和阿钧都好吧?”
顾若槿点点头,又满眼柔情地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宋元:“都好。想来从前我们都误会了白师叔,我听元哥说,白师叔虽不能修丹道,但他自己拿着典籍研读,见解却独到深远,到底是承了牵机真人的天份。阿钧现有鬼珠师伯和白师叔两位师父教着,毒丹之术进步神速。只是他现在所需学习的东西甚多,修行倒是耽误下了。”
白钺这才放下心来:“不打紧,阿钧天资绝佳,过几年再修炼也不迟。毒丹之道实是危险,他先把那些典籍学明白了再说。”
顾若槿点点头:“元哥也是这样说的。”说罢,她又柔柔地往宋元看去,宋元原也一直静静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便微微一笑。
此情此景看得白钺心生羡慕。
这数月以来,她细细回想,渐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日同石非卿开那换名字的玩笑,弹那公子小姐私奔的曲子,恐怕也并非全是戏弄之意。
毕竟,他纵使脾气坏了些,到底是天生仙骨,龙章凤姿的气韵天成,他对自己又这般掏心掏肺的好,两人长年待在一处,她动一些凡心,也在所难免。
这也算不得什么丢人之事。
只是他那日既不回应,便罢了吧。
神识这东西与意念相关,也不能随意乱取,白钺花了十日,自神识中化生出一小段注入铃铛,这十日,便又将许多事情回想了一遍。送走顾宋二人后,白钺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再加之化生神识,心神灵气都有些紊乱,只能把修行之事暂时搁下。
她偶尔也去那莫睡谷中,远远地坐在岩石上,瞧一瞧石非卿。
他此时正闭目凝神引气入定,那侧脸看起来当真是清冷出尘,怪不得他在外人面前摆一张冷脸,竟然人人都觉得他就该这般冷情冷性,如高岭上雪,净空中月,不容亵想。
她看着他的剑眉凤目,高鼻薄唇,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下颌,动不动就心虚泛红的耳朵。他的手指正捏着法诀置于膝上,指节分明,白皙修长。
他俩见面的第一天,她想拿麻药捉弄他,他却使了个障眼法把杯子换过。那时,他就那样得意地用这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胜券在握地看她出丑。
她捧着一小壶酒慢慢喝着,看着,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他终归要回天上去的,这凡尘一世于他,不过一场幻梦,自己何必徒生这些痴念?罢了吧,都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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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得数月,在外云游的沈星尧回来了。他刚一回山,想是从元冲子那里得知白钺被石非卿软禁之事,便带着谢灵钧来看笑话。
白钺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想把阿虺放出来咬人。沈星尧这才讨好似的拿出一大堆酒来,哈哈笑道:“你先别生气,我这趟出门可给你带了好东西。以后你要去江州城买酒,直接托我便成,我正好扮个算命先生去那大宅大院骗些钱来玩,哈哈哈。”
白钺翻了个白眼:“你一个修仙之士,跑去骗凡人的钱,也不怕坏了功德。再说,谁稀得托你?愿意替我跑腿的同门多的是。”
沈星尧却扔过来一本书:“酒好买,这么有趣的东西可不是那些榆木脑袋给你寻得来的。”
白钺接过书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话本子,叫做《鬼师传》,看名字倒是个志怪猎奇的故事。她胆子本来就大,颇喜看这些怪事奇谭,可会想到给她带这种本子的,全青屿山上下恐怕也只得沈星尧一人了。
沈星尧得意地耸耸眉:“你拿去读着玩吧,我看你天天被石师弟软禁着,头上都要长青苔了。”
沈星尧自是回了清晖峰,白钺修行之余,拿那话本子读来打发时间,倒也看得颇有兴致。
这话本却并非完全瞎编,乃是取自三百年前一桩红尘江湖的惨案旧事,只是不知个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那故事讲的乃是颖州一户姓鹿的人家,祖上得了墨翟真传,擅长奇门巧技,尤其精通偃甲傀儡之术。
时值朝代更替,乱世纷争不休,凡人为求自保聚众结帮,一时之间江湖门派林立。只是凡人习武,到底还是血肉之躯,那鹿家的偃甲傀儡,就犹显得所向披靡,他们便自立为偃门鹿家,江湖之中一时闻风散胆。
最终,那鹿家依仗傀儡奇术,称霸了整个颖州武林,以杀止杀,倒也还了一方太平。
那鹿家有一小公子,名曰鹿时远,自幼聪明伶俐,倒也有几分仙资慧根,得蒙一位仙师指点,随其云游四方,数年下来,却也学得一身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的好本事。
鹿时远到底思念家人,不愿自此随仙师了却尘缘修仙问道,便同仙师分别,回到家中。他因医者仁心,又曾日日受仙师教导,并不赞同自家骄横霸道,以暴制暴的做法。但他到底孝顺恭谨,见屡次相劝也不得结果,便只愿自己救死扶伤,行善积德,能替家人消一些灾孽。
是以,他虽是学得了鹿家偃术真传,却只造那攀山采药,搬人运货的偃甲。
一日,他于附近的山上采药,那偃甲却抓握不劳,带得他跌下崖去,人事不省。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山中一孤女所救。
那孤女天性纯善,不光救得他来,连同山中受伤的野兔小雀,但凡被她遇到了,便捡回来一同医治。只是她那些胡医乱治的法子,在鹿时远看来,全都是错的。
孤女自幼山野独居,不知人言为何物,与鹿时远连猜带蒙地比划多日,倒也慢慢通了些言语。鹿时远便在养伤之余,循循教导孤女悬壶之术。那孤女虽长在山林之间,却于岐黄之道极有天份,一点就通,待得伤好,鹿时远便将孤女带了回去,同他一起行医问药。
鹿时远医者仁心,孤女质朴纯善,两人自是志同道合,心有灵犀,情愫渐生。鹿时远本还有一长兄,但早年间为镇压别派叛乱而亡,是以鹿家这代只得他一个男儿。他父母本不愿鹿时远娶一山野之女为妻,但见二人着实情深意切,鹿时远又情坚不移,便允了这庄婚事。
二人婚后自是如胶似漆,很快便有了一子一女。孤女见鹿时远那些助人助力的偃甲有趣,便就央求他教自己。鹿家的偃术本是不传外人的,只是爱妻随自己悬壶济世多年,以后孩儿大些,本也是该传于他们的,鹿时远便私下教了孤女。
又待得一年,鹿家小妹大婚,招赘郑家幼子,自然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可当新人行夫妻对拜之礼时,那自幼养在鹿家的郑小公子,却突然挟持了鹿家小妹,当着鹿家一众老小之面,毫不留情地将她割断了咽喉。
鹿家正自慌乱之际,宾客之中却也杀出数十人来,显见是蓄谋已久,想趁婚礼之上鹿家放松警惕,一举灭门。
鹿家众人自是连忙去动偃甲傀儡前来相帮,不料那些偃甲竟不知何时被破了关键机窍,全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鹿时远趁乱从那血光横飞的宴厅中逃出,去寻妻子儿女。那孤女正牵着一双年幼的孩儿,等在他们居住的小院中。他正待上前拉着家人逃命,那原本只能说些简单之语的孤女,却流利地开口说了话。
原来她竟是从前被鹿家灭门的人家之后,受这新郎郑家所托,假扮孤女接近于他。今日那些偃甲傀儡,也尽数是被她所毁。他二人虽有夫妻之恩,但到底比不得灭门之仇,鹿家虽得他一人仁心善意,所造之孽却永不可抹消,必得血偿。
说罢,她便掏出怀中匕首,当着鹿时远的面,将两个孩儿当胸刺穿,接着便自戕了。
鹿时远最终还是逃了出去。因得他平日治病救人无数,得了附近百姓的庇佑,仇家也一时寻不出他来。
那些仇家无法,便将鹿家一众老小的尸体,连同那孤女的,一同丢到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
可谁也没想到,已经疯魔的鹿时远,竟然从那尸堆之中,把父母,姐妹,妻子,儿女,一共七具尸体翻了出来,凭他所学枯骨生春之术,硬是保了那尸身不腐。
接着,他以金石代骨,弦丝为筋,剧毒淬炼,把自己的亲人炼成了不腐不坏的可怖尸傀。
鹿时远凭着那七具尸傀,将郑家满门尽屠,死状恐怖非常,满院之中,竟无一具完整的尸体。而那总是央求他教授医术,跟在他身后叫着“阿远哥哥”的郑家新郎,则直接被碾成肉泥,只余半个头骨,被鹿时远钉死在了郑家的门楣之上。
一时之间,所有参与婚宴叛乱的门派哗然惊惧,只是鹿时远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甫一出手,则是灭人满门,死状一家赛过一家惨烈,江湖一时人人自危,称其为鬼师鹿郎。
鹿时远这尸傀之术,到底也源自当年仙师所授岐黄仙术,当他杀孽愈重,终是惊动了附近的修仙门派,便谴了弟子前去剿杀。
尸傀之术,屠杀凡人尚可,遇到仙门修士,便难以力敌。鹿时远无法,只得携着七具尸傀北上而逃。
这一路上,不断有傀儡被击毁,鹿时远却皆不愿抛下,只用剩下的傀儡去搬,行径速度便越来越慢。
待得最终只剩下一具小女儿的尸傀时,他便也不跑了,只将那些尸傀挨个摆好,他坐在亲人中间,怀抱着女儿,静静地等在颖江边上的雪地里。
最终,那仙门修士将鹿时远连同尸傀一剑击穿,回了师门复命。而那些早已等在一旁的仇家,一拥而上,将尸傀,和鹿时远,千刀万剐,斩成了雪地里一堆猩红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