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之间若出自同一心脉,则彼此之间互有感应。萌野在鸿蒙的帐外站不多时,径直就去了那片沼泽地。
在成千上万个沼泽池中,萌野毫不犹豫,直接进了唯一埋有情丝的沼泽池。他是阴间的阎罗,无声没入了地下,只是情丝才刚到手,随后跟来的良宵就用一缕月光将他给勾了出来。
“阎罗可以解释一下吗?”良宵虽然好脾气地笑着,数缕月光却是利箭一般将萌野包围。
萌野看见良宵起先有些意外,之后干脆冷笑,冲良宵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月神不都看见了?”他一张脸雌雄莫辨,在地下待得久了,一张薄唇简直没有一点血色,说话的语气也似清幽鬼魅,带着凉意。
良宵不语,静静看着萌野。
那时的良宵其实与平常无异,只是他周身月华不敛,遍洒大地的月光好似都朝着他无声涌动。
萌野看着眼前如此脱俗耀眼的良宵,突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月神掌管黑夜,却也能在日神的掩护下于白日在世间游走,可月神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萌野说完似幽冥一般朝着良宵飘近了一些,指着脚下说:“我当阎罗这么多年,不过只算一个小小的地仙,修炼的一身法力连一道天雷也扛不住。我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在永无天日的漫长黑夜里,已经快要忘了日头照在身上是何滋味,只觉得这阎罗做得像在受刑罚。真的,我实在是受够了。”
“所以呢?”良宵微微笑着,缓缓向萌野走近,那万缕利箭一般的月光也就逼近了萌野。
那是真正的神威。
在无尽月华中,良宵每靠近一步,都似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无形的压迫之感叫萌野遍体生寒,等到良宵在萌野面前停下,万缕月光也就吞没了萌野。
萌野一瞬惊惧,可那万缕月光却在顷刻之间又无声消散。
良宵其实并未真正伤害萌野,但萌野竟似是被钉在了原地,动也动不了。
那根情丝银线一般就缠在萌野的手上,良宵将它收回退开几步开外,偏头笑看着萌野,等着萌野的回答。
萌野看着良宵银色的瞳仁,冷汗直流,却是强装镇定道:“我还以为月神风度翩翩,有着顶好的脾气。”
良宵还是笑而不语,只冲萌野晃了晃手中的情丝。
萌野于是说:“好吧,月神的情丝都被我拿去增加修为了。只是我没想到,月神对那位人间大帝的欲念如此之重,竟叫我不能左右,被迫沉沦。良宵,托你的福,如今那个人我也很想要。”
话刚说完,良宵手指一抬,弹出一缕月光,打得萌野霎时站立不稳。
萌野痛得弯着腰,却是看着愠怒的良宵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良宵,我跟你直说吧。”
萌野剑眉底下的一双丹凤眼死死盯着良宵,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他朝良宵走近两步,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这一世有着帝王功绩,本可做天地间的人皇,享百世的富贵轮回,回回都长命百岁,可却因为你的出现,命格全都改啦!”
良宵闻言目光一变。
萌野见状,跟着就笑了。
“月神还记得劈在他宫殿里的那三道天雷吗?告诉你吧!劈空的那道是给他的警告,因为他动了私心,欲将天界不属于他的神明留在身边,而另外两道是给你的警示,可你竟是受完就又回去找他了。月神,你在东荒被劈得差点形魂俱散,是因为天道将那些战时的亡魂都算到了你的头上。你如今累教不改,还日日与他相伴。你自己不怕天罚倒也罢了,就不怕天罚找他算账吗?”
萌野今夜说了许多的话,也就最后这两句叫良宵心惊。
萌野是阎罗,手里有着生死簿,缕清这些脉络简直轻而易举,良宵便问道:“鸿蒙这一世,命途究竟如何?”
“我说了你敢信吗?”萌野轻笑一声,徐徐道:“月神啊,你可知我身为阎罗,竟是从他进入东荒开始,就再也看不到他之后的命途。月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良宵眉头微蹙,不语。
萌野朝天上一指,幸灾乐祸,“意味着他强行介入了神明的因果,被天道盯上啦!”语罢,一道天雷轰然而下,直接劈在了萌野的身上。
这突来的天雷极其迅捷,毫无预兆,不但良宵一怔,毫无防备的萌野也直接被劈得倒地不起。
一道天雷竟是叫萌野全身都焦黑,可他却是躺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深夜劈在阴间阎罗身上一道天雷无法惊醒沉睡的活人,倒是叫许多孤魂野鬼吓得不轻。
白龙闻声而来,看见地上的萌野吃惊不已,意外道:“阎罗,你这张守口如瓶的嘴突然泄露了什么天机?竟引来了封口雷!”
“是啊,封口雷!封口雷可是天罚呐!”萌野大笑着,一把扯住了白龙的袖子,激动道:“白龙兄,如今我的修为,竟也能受得住天罚啦!”
萌野简直因受了雷劈而狂喜,白龙实在觉得不可理喻。
“他这究竟什么情况?”白龙将萌野扶起朝着良宵追问,却是话一出口又微微一怔,朝良宵走近了几步,紧张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良宵摇摇头,冲白龙微微一笑,看了眼萌野说:“你先送阎罗回去吧。”语罢,把那情丝放进心口,转身走了。
那夜鸿蒙睡得很沉,良宵返回以后鸿蒙并未察觉。他得了盖在身上的月华滋养,脸上的倦态已全然退去,只是良宵刚一躺下,他在睡梦中还是准确无误地抱住了良宵,跟着就朝良宵的唇上碰来一个吻。
这些全都是鸿蒙下意识的动作。
良宵返回的路上本就心情复杂,叫鸿蒙这一连串的触碰更是轻易就翻动了情潮,在鸿蒙冰冷的唇碰来一瞬,那情潮决堤蔓延。
“鸿蒙。”良宵轻唤一声,亲吻着鸿蒙,跟着就将鸿蒙身上的衣袍全褪了。
行军打仗多有不便,不似静好时光里可以沐浴更衣。这几日鸿蒙少眠,每次退下战场都是兜头浇上一桶冷水就算洗过了一身汗,湿漉漉的头发都是他趴良宵身上睡着时,良宵为他仔细擦干。
今日妫沛公主败退,鸿蒙回来又抱着良宵不肯撒手,睡前良宵只给他脱了带着血污的外袍就抱他去床上睡了。
此刻鸿蒙的身上残留着白日征战时的血汗味,叫良宵的情潮一覆盖,身体很快就又汗涔涔。
鸿蒙在轻微的铃铛声中迷迷糊糊回应着良宵,只觉浑身都陷进了绵软的云端。
那银镯上的铃铛碎裂,如今在良宵的脚踝上晃动起来,制造出的一点动静似喑哑的呼声,像沉沦的同时又挣扎。
鸿蒙在睡梦中动情,身体一时还有些倦懒,他抬起手臂将良宵垂下的一缕银发缠上手指,睁眼就对上了良宵银色的瞳仁。可是下一瞬,良宵抬手盖住了鸿蒙的眼睛,只是垂头深吻着鸿蒙。
鸿蒙竭力回应,最后干脆抱住良宵一个翻身,直接把良宵压在了身下——方才良宵深情的目光里掺杂着不安,叫鸿蒙霎时就清醒。
以往良宵在这时候都会把那脚镯给鸿蒙套上,今夜却是一直自己戴着。鸿蒙就将那银镯取下,自己给自己套到了脚腕上。他骑在良宵的身上,垂下头来,吻咬着良宵的唇,又在被他咬红的地方用鼻尖蹭蹭,最后同良宵十指相扣。
这一扣,好似一句无声的言语。
良宵看着鸿蒙的眼睛忽然就笑了。他将鸿蒙的手紧紧回扣,又捉到唇边来,亲吻鸿蒙的手背。鸿蒙等良宵亲完了,就抓起良宵的手主动捂住了自己眼睛,然后晃了晃脚上的银镯。
他水涔涔的一个人,头向后仰着,乌黑的发全散在背上,衬得唇分外嫣红。
良宵喉间一滚,盖在鸿蒙眼睛上的手微微一动,拇指就碰上了鸿蒙的嘴唇。哪知鸿蒙张开嘴巴,跟着就把良宵的手指含住。
鸿蒙简直不知自己此时的情态快叫良宵发疯。
“陛下……”良宵声音都哑,跟着就将鸿蒙扑倒了。
那一夜,良宵完全没有放过鸿蒙。直到隔天中午的时候白龙来了。
那时鸿蒙刚刚睡去,良宵不叫鸿蒙离开视线,就朝床上洒出一片月华隔断声音,以免打扰到鸿蒙休息。
妫沛公主退败以后直接率军撤进了西荒大漠,鸿蒙的追击暂时告一段落。他在昨夜回帐以前,已将所有需要善后的事宜吩咐了下去,故而今日营中无事,鸿蒙才得以安稳地补觉。
白龙来的时候看见良宵颈间的吻痕和浅浅的牙印,故意捂了下眼睛,啧声道:“我看你快要被活吞了!”
良宵失笑,踹了他一脚,问道:“萌野如何了?”
“估摸得养上一段时间。”昨夜白龙送萌野回去,也算是终于从萌野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说完又叹气道:“他昨夜跟我坦白了,说自己故意同我们交好,本来只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点飞升的方法,没想到你会抽情丝。”
要是说抽情丝……
良宵往床上看去一眼,笑道:“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那时会为情所困。
“所以……”白龙挠了挠头,“我昨夜试了,你的那些情丝如今已被萌野悉数化尽,我是一根都给你拿不回来了。”
良宵摇头道:“罢了,不打紧。”
白龙抱歉道:“我当时不知他的目的,不然就不会引你们认识了……”
“说什么呢?”良宵拍了拍白龙的肩膀,“朋友之间,说这些可就见外了。”
“也对!“白龙嘿嘿一笑,指着良宵的脖子说:“我看你对我是真不见外。”
良宵失笑,将白龙往帐外推去,口中道:“快走快走,别吵我的人睡觉。”
白龙“哟哟哟”着,暗暗使劲,故意叫良宵不好将自己推走。
等这么推推闹闹到了帐门跟前,欲将白龙赶出去的良宵将帐帘一掀,就看见了一脸严肃的旭昇。
良宵意外,微怔一瞬又笑起来:“你怎么来了?”说着顺带把白龙从军帐里头掀了出去。
旭昇一来,外头的日光简直快刺瞎白龙的双眼,白龙同良宵摆摆手,抬脚就先撤了。只是他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狼嗥。
那时狼嗥一身便装,腰上挂着之前白龙送他的那颗海珠,一见白龙就笑着喊了一声“白龙哥哥!”
看似欢喜得不得了。
白龙来时其实敛去了身形,听见狼嗥喊自己,这才想起在沼泽地的那一夜,自己好似是对狼嗥眨过眼睛……
也怪不得狼嗥能看见他。
白龙便停下步子,笑着朝狼嗥点点头,等他再看见狼嗥腰间的海珠,眼睛一亮,喜得跳了起来,冲狼嗥问道:“好小子,之前怎不见你戴?”
“哪里没戴?”狼嗥朝白龙跟前走近一步,笑说:“只是我行军打仗多有不便,之前一直都是贴身戴着。方才我忙完换了衣服,这才戴到了外头来。”说完抓着白龙的手就去摸腰间的那颗海珠,口中道:“不信白龙哥哥你摸摸,是不是还有我的体温?”
那颗温润的海珠不但有狼嚎的体温,还有狼嗥身上的味道。
白龙是海龙,对海中之物沾染的一切气息都有强烈的感知。他顺着狼嗥的手摸完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把手抽出来打量着狼嗥,怀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小子今日这么不对劲?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憋坏倒没有,就是念着白龙哥哥对我好,以后也想对白龙哥哥好一点。”狼嗥说完冲白龙眨眨眼,忽然就凑到了白龙耳边,悄声说:“白龙哥哥,你的身份,我其实已经知道啦!”
兔女最近总跟狼嗥一起玩,若说狼嗥知道,白龙也不是很意外,只是狼嗥凑得太近,白龙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他便立即将狼嗥推开,口中道:“知道就知道,这算什么?”
白龙推开狼嗥时,急得一只手直接罩在了狼嗥的脸上。
狼嗥的脸在白龙手里简直就是小小一张。
“白龙哥哥紧张什么?”狼嗥的唇几乎贴在白龙的掌心,他似是无意,唇在白龙掌心碰了一下,笑道:“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白龙触电一般将手收回,只觉得这大中午真是热得要命,嘟囔着骂旭昇,“臭日神,突然跑下来,真是要热死本神龙!”
彼时的日神旭昇已经强行把自己塞进了鸿蒙的那顶帐篷里,他同良宵一样都敛去了身形,正拧着眉头横在良宵的面前瞪着良宵。
自从良宵下界,旭昇曾借着日光给良宵传过许多次话,良宵全都未作回应。
此刻旭昇来了好一会儿了,就一直这么瞪着良宵一句话也不说。
“好好好。”良宵拗不过,摇头笑道:“算我怕了你,之前不理你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你消消气。”
“我是因为这个吗?”旭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往床上一指,神情严肃道:“离开他!”
良宵笑,朝床上熟睡的鸿蒙看去一眼,冲旭昇说:“不。”
旭昇手中的圆盘忽然变得火红,他自己也跟着火冒三丈,冲良宵脱口道:“你是不是疯了?”
那晃眼的圆盘是日神的法器,可以掌控日光的温度。它一陡然亮起,整个帐篷都热了起来,良宵连忙抬手将它给罩住,笑道:“火气这么大做甚?”
旭昇急道:“天罚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赶紧跟我回去!以后只要你不下界,他在地上做甚都是徒劳。届时他若有违天道敢强行召唤你,那所有的天罚都只会算在他头上,跟你就没有半分关系!”
“旭昇!”良宵的面色直接沉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再这样说,我就打你出去了。”
旭昇直叹气,苦口婆心道:“你我天生地养,生来为神。这几千年来,我守青天白日,你护暗夜长明。你我虽是神明,却其实同这世间的草木一样不可有情!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我很清醒。”良宵说:“可既然不可有情,那天地为何要给你我一颗心?”
旭昇一时沉默了。
良宵就推着他往外头去,口中道:“你的好意我从来都明白,可我不会走,你赶紧回去吧!”
旭昇气道:“你若这般沉沦下去,天罚要再降,你这几千年的修为还要不要了?”
良宵笑说:“我只要我的人,要修为做什么?”
旭昇手里的盘子都快要冒烟了,“万一天罚要你万劫不复,那你以后神仙也不要做了?”
良宵更是失笑,“天天待在月宫,有够无聊的。若能用我千年换取和他的这一世,灰飞烟灭我也不在乎。”
“啊呀!”旭昇气得跳了起来,一头红发火焰一般也跟着朝天炸起。良宵却不再多说,直接将他从军帐里头推了出去。
旭昇不甘心,气急败坏地把帐帘掀起来,顶着一头红毛将半个身子伸了进去,指着床上的鸿蒙说:“那天罚要是针对他呢?”
沉睡中的鸿蒙眉头舒展,一双飞扬的眉比起平常要徐缓许多。他眼尾潮红未散,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阴影,唇还泛着红。
这时他不是世人的鸿蒙,只是独属良宵的桑晖。
良宵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不禁笑起来,无比坚定地说:
“我顶着。”
天雷:平等地劈每一个违规的三界打工仔。
良宵:你劈你劈,天劈塌我都顶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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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