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达晖死后,鸿蒙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
那时达晖不让鸿蒙叫他父亲,总让鸿蒙直接“达晖”“达晖”地喊他的名字。所以鸿蒙在睡梦中,也是不停地唤着达晖。
良宵以月光伴着鸿蒙入睡,清楚鸿蒙的梦境。他见鸿蒙眼角湿润,垂下头来亲吻鸿蒙的眼睛。
自从与鸿蒙在喜相逢的茶楼分别以后,良宵追溯着旧时月光,几乎观完了鸿蒙至今所经历的种种事。
在同达晖最后分别的那个夜晚,那个站在洞穴外头的孩子一直目送着自己的父亲下山,而在达晖的身影彻底消失以后,那个孩子曾在树下向着月亮虔诚地祷告——
请让达晖平安回来,请让我的父亲平安回来。
鸿蒙当时强烈的心声,是良宵那日自月宫中听到过最为响亮的声音,盖过了人世间的一切。
可众生的祈祷实在太多,人人都有渴求。
良宵当时没有介入尘世,还不懂渺小的世人无助之时才会空有寄托。
月已西沉,良宵吻得很轻,可鸿蒙还是在痛彻心扉的梦中醒了过来。他实在是有些恍惚,睁开眼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地,此时又是何时,直到对上良宵那双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鸿蒙看到了隐忍的痛意和无尽的深情。
“我睡着可是说了什么?”鸿蒙发觉自己还枕在良宵的腿上,问着就要起身。可下一瞬,良宵就吻了下来。
那是一个无尽温柔的吻,像倾尽所有的给予,又带着点安抚的意味,绵长无比。
鸿蒙一觉醒来,身上的倦意还没散,差点叫良宵亲昏了头。等到良宵终于停下,鸿蒙才冲良宵徐徐吐出了几个字。
“果然色令智昏。”
“这就昏了?”良宵笑着,把鸿蒙从腿上推了起来。
鸿蒙见这人前一刻还对自己无尽柔情,下一瞬就将他从怀里掀了出去,正坐起身来挑着眉,良宵却忽然抽下了自己的衣带绑在了鸿蒙的手臂上。
鸿蒙好生意外,哪知良宵凑过来又在他的鼻尖上亲了一口说:“在千神庙的时候就想拴着你了,现在好了,你永远也跑不掉了 。”说完就给鸿蒙把干透的长靴穿在了脚上。
那双进了水的长靴一夜干透,里头像盛了暖暖的月光,鸿蒙脚踩进去,只觉里头绵绵软软,像是落在了云端。
良宵见鸿蒙垂眸盯着鞋子,很自然地亲了下鸿蒙的脸颊,笑问:“怎么了?”
鸿蒙就说:“太过美好,像是还在梦中。”
这话叫良宵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到月亮转眼落下,太阳打山顶露了头,良宵才拍了拍鸿蒙的背,笑着说:“我不走了,永远也不走了。”
鸿蒙看着初升的朝阳,终于确定良宵是真实的存在,打了个口哨叫来了自己的马,而在那匹黑马的背上,那只肉乎乎的兔子正在马背上呼呼大睡。
它睡着的模样实在是可爱,软塌塌地趴在马背上,耳朵朝地上垂着,随着马儿的前进一甩一甩。
鸿蒙走过去将它揪着耳朵提起来就扔进了良宵的怀里。
“你轻点。”良宵无奈笑着,接过兔子话还没说完,鸿蒙就已将他抱起,跳上马背返回了。
最近修房建屋,那些得了自由的奴隶兴高采烈,几乎是天一亮就爬起来干活了,而营中将士虽然也会帮他们修屋,可晨练却是日复一日,从不曾松懈。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鸿蒙戴上面具,把良宵圈在怀里先去临时搭起的校场巡视了一圈,又在建屋的那些人跟前打马慢行地看了看他们的进度,这才带着良宵回了毡房。
良宵进了毡房忍俊不禁,笑了好半天,最后才冲鸿蒙说:“我们的鸿蒙大帝是不是太招摇了一些?”
“有吗?”鸿蒙把良宵的脚捉进怀里,这才把昨日良宵脱在桌边的长靴给良宵穿上。
这时候,那只早就被鸿蒙拎醒的兔子竖起耳朵,忽然就从良宵的怀里跳了出去,跑到了门帘跟前。下一瞬,卡布的声音就在帐外响起了。
“都城那边最新的奏疏送到了。”
卡布早就见过良宵,鸿蒙对卡布本更是从不避讳,直接让卡布送了进来。
若说三年以前,鸿蒙让卡布寻找良宵,卡布还只当良宵是个什么奇人异士抑或不可多得的雄才。包括前段时间,鸿蒙退了和妫沛公主的婚约,卡布也没怎么想明白,直到今天早上鸿蒙带着良宵在军营走了一圈,卡布脑袋就是长在脚底下也明白过来了。
他给鸿蒙把奏疏放在着桌上,冲良宵点头打了招呼,跟着就冲鸿蒙说:“最近那些奴隶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我带人新收拾出来了几顶干净宽敞的帐篷,要不您得空去挑挑?”
鸿蒙暂住的毡房里后来也就只搬进来了桌椅,连张床都没有,便点了点头,冲卡布说:“你看着挑两顶。”
“两……”卡布冲鸿蒙吐出一个字,又看了良宵一眼,这才带着疑惑把字吐完,“……顶?”
鸿蒙翻着新到的奏疏没言语,抬眸看了卡布一眼,卡布就立即不再问了。
这毡房狭小,鸿蒙和良宵两个长手长脚的人已足够将这里填满,卡布自觉多余,抬脚就赶紧往外退,结果他还没掀帘,狼嗥忽然冲进来了。
夏日虽然炎热,清晨却还是有些凉意。狼嗥的到来直接给这狭小的毡房里头扇起了一股冷风。
“你怎么进来的?”狼嗥语气极冲,一进来就向良宵质问。
为了严防逃走的蒙赤牙回来反扑,又为了防止努尔哈察贵族势力的复辟,自从鸿蒙拿下北荒这片土地,对各个关卡可谓是严格把守。狼嗥跟着卡布回来以后,更是又把各处的布防加强兵力调整了一番,可良宵无声无息地来了,还直接出现在了鸿蒙的怀里。
“究竟怎么进来的?”狼嗥攥着拳头盯着良宵,又问了一遍。
起先守在帐帘跟前的兔子因着良宵和鸿蒙都在,只是冲着狼嗥龇牙咧嘴,一听狼嗥语气极冲地又问了一遍,直接就要扑过去咬狼嗥的脚。
良宵见状,没答狼嗥的话,先把那只兔子提进了怀里。
鸿蒙翻着奏疏本来还以为狼嗥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是为给良宵打招呼,听完话面色直接沉了,“谁教你这么没规矩的?”
狼嗥一听,眼眶立即就红了,却是咬了咬牙说:“难道我问得不对吗?”
鸿蒙便立即道:“出去!”
卡布跟随鸿蒙多年,知道鸿蒙已经不悦,捂住狼嗥的嘴巴冲良宵点了个头,立即就将狼嗥这个冒失的少年拉了出去。
那只兔子脾气着实不小,狼嗥已在毡房里头没了影,它却还是在良宵的怀里头龇牙咧嘴地蹬着腿要冲出去。
鸿蒙直接就在它的头上敲了一下,沉声道:“不许咬人。”
那兔子一听,耳朵立即就垂下了,万分委屈地把头埋进了良宵的怀里。
良宵摸着它的头安抚了好一会,见鸿蒙又十分专注地去看手里的奏疏,便一直没有开口。等到鸿蒙将桌上那一摞新送来的奏疏彻底翻完了,这才问:“陛下难道就不好奇?”
鸿蒙站起身来,看了良宵一眼,好似听不懂。
“好奇什么?”
良宵起身直接走到了鸿蒙面前,笑说:“好奇我怎么来的。”
鸿蒙瞥了眼良宵怀里那个似是已经成精的兔子,忽然就在良宵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我不在乎。”
鸿蒙不在乎良宵怎么来的,更不在乎良宵究竟是人是妖。下午的时候,鸿蒙亲自去看了卡布专门挑出来的那两顶帐篷——
都不奢华,布置得也极为简洁,但必要的一切应有尽有。
鸿蒙光着脚在里头分别转了一圈,最后叫卡布将其中一顶铺上了上好的氍毹。
卡布毫不耽搁,甚至在那顶帐篷的床边和桌椅边又加了两层绵软的羊皮。
鸿蒙看后,终于满意。最后等出了帐篷,鸿蒙朝不远处的校场看了一眼,问:“狼嗥呢?”
卡布知道鸿蒙关心狼嗥,忙道:“那臭小子以为自己的布防哪里出了疏漏,正挨个排查呢。他早上可能就是太担心这个才冲撞了良宵公子,回头我让他来给良宵公子赔个不是。”说完又补充道:“他没啥事儿,您就放心吧。”
鸿蒙这才点点头,往毡房返回了。
卡布得了鸿蒙的命令,一直在排查努尔哈察族是否还有没被放出来的奴隶,等排查完了,鸿蒙让卡布将那些曾经关押奴隶的地方全给毁了。
今天卡布率军由西向东推进,已经排查到了东山,这会儿刚从那座山上下来不久。良宵没跟着鸿蒙过来,卡布见鸿蒙转眼已经走远,忙小跑着追了上去,问道:“东山的洞穴清查完了,明天就准备全填上,您要回去看看吗?”
鸿蒙毫不犹豫地说:“不了。”
卡布又说:“奴王台明天也拆。”
鸿蒙说:“早该拆了。”
卡布最后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那努尔哈察的那个羊圈,您要去看看吗?”
这下鸿蒙脚步一顿,倒是点了点头。
此时太阳正往西边落着,鸿蒙打了个口哨叫来了自己马,冲卡布说:“你跟良宵说一声,我天黑以前就回……”话未说完,良宵却已从毡房的方向朝他走来。
鸿蒙便立即打马行了过去。
良宵没带那只兔子,手搭凉棚遮着头顶过分刺眼的阳光,懒洋洋地说:“陛下就不能带上我,然后天黑一起回来?”
良宵给鸿蒙当了一夜的枕头,鸿蒙本来想让良宵多休息,闻言哪里有半点犹豫,直接就朝良宵递出了手。
良宵笑笑,握住鸿蒙的手跳上马,很快就和鸿蒙一起将那轮过分灼热的太阳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