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借着月光看鸿蒙看得出了神,忘记了手中的海螺。
世人口中的鸿蒙大帝丰功伟绩,却是因他那张獠牙面具,将他口口相传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然而月光下的鸿蒙那般鲜活,在摆出那个“王”字时,更是有着年少时的几分顽皮。
这样的人表面上冷硬,其实一颗心比谁都要柔软。
等鸿蒙后来将海螺扔了皱着眉头躺下,良宵只好无奈笑笑,用温柔的月华先哄着鸿蒙沉沉睡了。
等到日出东方,海螺里头再也没有了鸿蒙的任何消息,良宵在南海就有些待不住了。他尚未痊愈,却是跟白龙打了个招呼,身形一隐直接就去找鸿蒙了。
在蒙赤牙曾经所拥有的这片肥沃土地上,鸿蒙正在命人将所有关在牛棚和羊圈里的奴隶释放。
良宵隐着身形一到鸿蒙的身边,就见那只肉乎乎的兔子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鸿蒙的肩头,而那个昨夜被鸿蒙扔掉的海螺,已被鸿蒙拴了根绳子挂在了它的脖子上。
良宵的到来鸿蒙毫不知情,可那只兔子却是跟着就要往良宵怀里蹦。良宵见状,立即摸了摸它的头,冲它摇摇头。
那只兔子十分有灵性,耳朵跳了跳,立马就对良宵视而不见了。
这一天里,鸿蒙忙碌异常。除了救出那些被关的奴隶,他还瓦解了努尔哈察族所有贵族的残余势力。因为努尔哈察族地域极广,部落分散,鸿蒙又是亲力亲为,故忙完这些,又到了深夜时分。
良宵跟着鸿蒙回了毡房,先等着那只兔子睡了,后又用月华笼着鸿蒙等到鸿蒙沉沉睡去,这才出了外头,只是良宵没想到会在毡房门口碰见萌野。
如此深夜,除了不远处一些巡逻的侍卫,可以称得上寂静。而萌野同良宵一样,也是隐去了身形,只是他静静地守在鸿蒙的毡房门口,倒是叫良宵十分意外。
“阎罗这是……”
良宵话一出口,萌野竟是比良宵还意外,将良宵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同时问道:“月神这是怎么了?糊成这样!”
良宵指天一笑,萌野恍然大悟,“月神的天罚来了?”
良宵便点了点头,问道:“阎罗为何来此?”
萌野微怔一瞬,瞥了眼毡房垂下的门帘,忙说:“战时亡魂多,我来盯着点鬼差收魂。”末了又似不毫不知情一般问良宵,“月神为何来此?”
良宵便笑说:“为了毡房里的人。”
萌野不想良宵会如此直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着面色说:“月神还是离他远点的好,省得又被雷劈。”好似是关心良宵,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
良宵听得一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萌野便顶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冲良宵挤出一个笑,告辞走了。
良宵尚未痊愈,没想着要琢磨萌野的意思,他暗自跟着鸿蒙顶着烈日跑了整天也是异常疲惫,可他来了便不打算走了,遂守在了鸿蒙的毡房门口休息。
不多一会儿,那只肉乎乎的兔子从毡房里头跑了出来跳进了良宵的怀里,还亲昵地用头蹭良宵的掌心。
“让你担心了。”良宵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将它好一阵安抚,这才抱着它在毡房外头休息了。
一连好几日,鸿蒙都能在睡梦中听见怀里的兔子跑出毡房,可每每天快亮时,它就又会跑回来钻进鸿蒙的怀里,鸿蒙见它知道归返,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几日鸿蒙总是睡得格外沉,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返回了久违的故地,夜夜都能看故乡的月亮,所以才获得了如同幼时父母都在身边的那种安心。
一日鸿蒙还在迷迷糊糊睡着,那只夜里跑出去的兔子又一次跑回来钻进了他的怀里。鸿蒙没睁眼,如往常一般拨了拨它的耳朵,却是在准备继续睡去之时,从它的身上闻到了隐隐的月桂香。
鸿蒙瞬间就清醒了。
他睁开眼见怀里的兔子四脚朝天睡着,又刻意去闻了下,可这极淡的月桂香已经没有了。
竟是恍惚了。
鸿蒙捏了捏眉心,透过天窗见晨光熹微,便干脆起身了。
这一日,鸿蒙给南荒的都城去信,让将各地所有亟待处理的事宜统统汇总,送至自己现在所在的北荒。加之如今放出来的奴隶人数众多,毡房稀少,鸿蒙便又挨个分配给他们土地,并分派营中将士帮他们建房修屋。
中午的时候,鸿蒙收到了许公自西荒山的来信。
信中除却对鸿蒙大获全胜的恭祝,许公还详禀了自己去往西荒山以后发生的诸多事宜。
其中除却在西荒山展开贸易之时,雅格拉族曾派细作想趁机潜入但皆被捕获之事以外,许公着重讲的都是西荒山民生一事。
出发前,鸿蒙让许公治理西荒山,许公到了地方便亲自到民间走访。一番查探之后,这才发现西荒山之所以民生艰难,除却土地贫瘠,还因权贵皆贪。
鸿蒙建都之初,曾将西荒山的权贵势力一举清扫,然而西荒山地处偏远,在鸿蒙建都的十年时间里,又新生不少。鸿蒙对此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小错重罚效果甚微,不过扬汤止沸,鸿蒙便一直在等釜底抽薪的那一天。
许公在信中说,如今西荒山权贵势力他已摸清脉络,掌握了不少确凿证据,再放纵下去只怕积重难返,如今一网打尽正是最佳时机,故向鸿蒙请示能否动用兵力根除,并向鸿蒙呈上了今后在西荒山的打算——
惩贪,奖廉,革新。
这六字大合鸿蒙心意。
当初鸿蒙派许公去往西荒山,正是因为铲除西荒山权贵的时机已到,他未告知许公,是信许公自能查明,如今看来,许公查到的时间比他预期还早。
现下鸿蒙的毡房里头已多了桌椅,鸿蒙靠在椅子上脸上难得有了笑意,遂执笔回信许公。
良宵隐去身形陪在鸿蒙身边,见鸿蒙近日少有笑意的一张脸上眉头终于舒展几分,将目光落往了鸿蒙的笔端,便见鸿蒙朱笔一落,写的是:无需请示,自行决断,只待结果。
写罢将信一翻,又朝信的末尾看去。
在许公的来信里,最后所提及的是顾云长。
许公称顾云长这个书吏尽职尽责,随他在民间走访之时任劳任怨,虽初来之时想法过于纸上谈兵,但如今已是实事求是不少,是个可造之才。
其实当初鸿蒙将顾云长派去西荒山,目的正是如此,不过鸿蒙将信看罢对此未做回应,只是戴上面具唤来外头的信史让将自己方才的回信送往了西荒山。
此时艳阳高照,外头的将士正在同那些刚得自由的奴隶修建着房屋,交谈之间皆是欢声笑语。鸿蒙听了一会儿,在接连几日的繁忙中终于获得短暂的空闲。
那只肉乎乎的兔子在鸿蒙的脚边正呼呼大睡,鸿蒙笑着拨了拨它的耳朵干脆也躺地上去了。
毡房顶上的天窗能看见金灿灿的太阳,鸿蒙摘下面具,在日光下闭上眼睛。
金光照耀之下,鸿蒙是那么耀眼一个人。良宵坐在鸿蒙身边俯下身来看得入迷,最后在鸿蒙睡去之后,也跟着躺在了鸿蒙的身边。
下午天近黄昏的时候,卡布和狼嗥带着人马回来了。
鸿蒙中午不过短暂的小憩,他早已醒来多时,此刻戴着面具正在巡视毡房外头新建的一排房屋。
卡布灰头土脸地朝着鸿蒙走来时,狼嗥也垂头丧气地跟在卡布身后。
鸿蒙见两人这般模样对此次追击的结果已心中有数,只是见他们都肿胀着脸,便问:“怎么了?”
“哎!”卡布叹气,冲鸿蒙说:“蒙赤牙那个缩头乌龟,带着人马都快逃进东荒的雪原里头去了。我们本想着拖到他粮尽援绝,哪知那个青羊会巫术,天天招成千上万的蝴蝶在我们人马的身上散花粉,引得许多蜜蜂蜇我们。蒙赤牙就以此为机,让那个叫风波的奴隶带人偷袭了我们很多次,叫我们吃了好大的亏!”
青羊会巫术,这倒是鸿蒙没想到的,只是更叫鸿蒙意外的是,卡布在提起青羊时,一张脸却忽然涨红了。
鸿蒙便饶有兴趣地盯着卡布看。
卡布更不自然了,在鸿蒙的目光下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又补充道:“加之我们的粮草当时已快耗尽,再追下去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只好先返回了。”
这会儿随卡布回来的将士都列队在不远处,鸿蒙扫了一圈,见他们一个个都被蜇得好不狼狈,点了点头,忽然就看着卡布说:“和那个青羊,打出感情了?”
鸿蒙戴着面具,声音里没有半点波澜,卡布不知鸿蒙此话何意,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给鸿蒙跪下,忙表忠心:“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
“慌什么。”这下鸿蒙倒是笑了,问道:“人你到底喜不喜欢?”
卡布闻言这才松下一口气,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喜欢!很喜欢!”
“哈!”一旁的狼嗥听罢,立即就跳了起来,指着卡不说:“我就说你们每每交手,都红着脸眉来眼去的!你还趁机摸人家的手,她还在交手之时扔给了你一块手帕!你别以为我没看见!”
卡布就差去捂狼嗥的嘴了,忙朝狼嗥的脑袋上呼去一个不痛不痒的巴掌,忙道:“看见就看见!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
“我什么不懂?”狼嗥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瞥了眼鸿蒙。
鸿蒙见狼嗥被蜂蜇得眼胀嘴肿,说话的时候疼得直咧嘴,便拍了拍他的头,叫他和卡布带着归来的将士们去擦药休息。
狼嗥本来也不想让鸿蒙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听完便跑走了,卡布则是先去给那些一块赶回的将士传了令。
最后等卡布散完众将士抬脚要走的时候,鸿蒙专门走过去拍了拍卡布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喜欢就争取将人带回来,到时候娶她为妻,我给你备大礼。”
这一日喜事连连,鸿蒙心情着实不错。夜色降临,那只兔子下午没跟着鸿蒙出来,鸿蒙便在卡布离开以后径直回了毡房。
只是令鸿蒙意外的是,在他掀起门帘的一瞬,那只兔子竟是悬浮在半空。
鸿蒙微微一怔,那兔子立即惊觉,连忙落到地上往鸿蒙怀里蹦去。
鸿蒙警惕地一把捉住它的耳朵将它提在眼前打量,“莫不是你已成精,是个妖物?”正蹙眉说着,却是在这兔子乱蹬着腿时从它的身上闻到了明显的月桂香。鸿蒙心下一动,立即就顺着这只兔子方才浮空的地方走了过去。
良宵的身体尚未痊愈,他是月神,要的是月光的滋养,有伤在身自然得避着点日光。
夏日阳光酷烈,良宵想早日同鸿蒙见面,遂在鸿蒙中午醒来之后没有跟出去,那只兔子便也随着良宵留在了毡房。
彼时明月初升,良宵本来借着月华正在修复身上最后的伤口,没留意鸿蒙会突然进来。
那只兔子钻在良宵的怀里待了一整个下午,沾染了良宵身上的味道,加之良宵借着月光疗愈,此刻身上的月桂香更是浓烈,鸿蒙提着兔子很轻易就来到了良宵的面前。
良宵隐着身形,在鸿蒙的鼻尖都快到贴到自己的鼻尖时忙向后退去。然而这毡房小小一间,良宵很快就被鸿蒙顺着味道逼到了角落。
鸿蒙的脸近在咫尺,良宵几乎要陷进他那双黑色的瞳仁里。而鸿蒙此刻更是确定,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撑开双臂,像是要将什么围困在怀抱里,颇为期待地问:“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