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陈霄顶着一头的宿醉,脑袋瓤里是捏碎般疼,从床榻上爬将起来,头发也炸毛了。
“遒艺,”她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快给我捏捏额角,要了命了。”
遒艺忙从外间里提了水进来,微作擦拭,用手给按起了太阳穴。
“就是这样,舒服。”陈霄阖上眼,一副享受状,连遒艺换成了胤禛都没发觉。
胤禛手上力度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揉碎了她的脑袋瓜。
随着小人舒服得越来越明显地闷哼,才开口道:“可好些了?”
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吓一跳,陈霄认出这声音,一个惊雷般坐起,“您怎么来了!”这大清早的,还没去正院请安呢,居
然摸着声就来了。
“怎么?不想让爷来?”胤禛顿时脸黑了起来,臭丫头昨天把他关门外面还没找她算账呢。
陈霄赔上笑脸,毕竟四大爷好歹给她按了头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嘿嘿,爷这是哪里的话。”
胤禛面色稍霁,在陈霄身旁坐下,帮着捋了捋炸毛的头发,关心道:“昨个怎的喝那么多?”
罪魁祸首不打算招供,掩饰道:“一时贪杯便多饮了些,不碍事的。”
“不碍事?那你这会按什么头?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喝那么多酒。”胤禛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明明是想要探探小孩的心事,结果走岔了路,说到喝酒上头去了。
陈霄是匹难驯的马,见四大爷这般管着他,也不来气了,呛道:“谁是小孩了!您这话可真是好笑,我七月便满十六了,这年龄生俩孩子的都有,怎么连口酒都喝不得了!”
胤禛也知自己话重了些,却不觉得说错,冷着脸不作转圜,“说了不许喝就是不许喝,你再大能大过我吗?我今年三十有一,还没有管教你的资格啦?”
呵呵,我内里可是三十了,咱一样大呢。
陈霄知辩不过他,便偏过头去,不再搭腔。
终是四大爷软了下来,将人揽至肩头,总算是想起来为什么来了,“你昨个儿可是心情不好?能与爷说说吗?”
陈霄嘁了一声,谁愿意和你说谁是小狗。
明明她冷漠的神情带着几分桀骜,可胤禛能明确感知到她漠然中的脆弱。
看来,心事不小。
他索性将人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圈在怀里。此刻,再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唯将她包裹在眼里,极尽温柔,“不想说不说便是,跟我置什么气。”
“霄霄,昨个我看你一杯连着一杯的喝,那势头是要将酒饮尽一般,便知你心中有事,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呢?也许说一说,我能解你的忧。可别再作践你的身子,就如同你告诫我一般,我心里也记挂着你。”
春风化雨一般,陈霄心里的不满消散了大半。盯着男人认真的眼,不觉中泄了几分愁思。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里不畅快,可能知道的太多伤寿吧。”
胤禛将人抱得更紧了几分,心中也有些了然,“是因为众人的结局,还是大清的命数?”
陈霄不言语了,眼前的男人太聪明,只露出一点心思便猜了个透,便垂下眼,数起了指头。
“无碍的,我这才知道你为什么要喝酒了。以后想喝就喝吧,我不拘着你。”
陈霄:“?”
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吗?
看着她的惊愕,胤禛有些畅然,低笑出声,顾自说了起来:“爷还不能疼着你啦?要知道昨日宴上,爷险些遭皇阿玛批呢,可都是因为你这个小家伙。皇阿玛可发话了,只要我不把你宠上天就成。你说我宠你不宠?”
“算不上吧?”陈霄实打实地说,半个月都见不到两三天,如此还算的上宠?
结果鼻尖便挨了一记,“你个小没良心的。”
陈霄:“......”
谁来把这个娇嗔的四四带下去!
“这么说来,你心里定是不甘,”胤禛直直地盯着陈霄瞧,似要透过眸子瞧到心里去,“有什么想做的,直接告诉爷便是。”
这无疑于架了一架通天梯给她,但吃他的用他的已然足够,她不愿再把他架到架子上烤,只摇摇头,“我想做的,会自己想办法做,不靠您。”
小家伙还倔起来了,胤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那能不能透露下你都想做些什么?”
这还真没想好,昨夜构思了一晚,只心中粗粗有个框架,如何从细微处入手还未成型,且就算想好了如何能与他细说?便只推辞道:“暂时没想好。 ”
“那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胤禛笃定道,不由分说。
陈霄略点点头,心里没将这承诺当回事,未来帝王画饼亦是画饼,不见得能当真。更何况,如果他们是对立面呢?
恰巧得了大哥、二哥回京述职的消息,说长远的不如瞧眼前的,跟着求个恩典最合适不过,“爷,前些个知道大哥二哥均回京了,父亲身子骨亦大不如前,我能回家一趟叙叙旧么?”
虽是穿越而来,但长在年家若干年,留存的记忆鲜活,陈霄与两个哥哥向来熟络。胤禛只道是霄霄在年家待的时日长,积累了深厚感情,与寻常人家无异,念着汉家儿女有回门的俗礼,如今入府三月有余许她回家一趟也不为过,也就好生应下了。
“爷今日有事走不开,便遣人护送你来回,在家住上一晚再回来罢。”他好心吩咐道。
陈霄自是喜笑颜开,再无先前的颓态,嘴上谢过恩便同胤禛分开,前去正院请安了。请安时分,照理与四福晋告了假,才命人拾掇些伴手礼,上了马车往年府行去。
年府。
府里的人尚未得大小姐回家的信,待门房看见雍亲王府的马车停到了门前,才打个千将人迎了下来,立时有仆从进去通报大小姐回来了。
陈霄带着遒艺溜达进了府,一路穿过两道拱门,走进了年遐龄的院子。
望着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人,一点瞧不出他就是首创摊丁入亩之人,她甜甜唤了声:“父亲。”
年遐龄抬眼一看,喜出望外着,忙坐直了身子站了起来:“霄霄回来了!怎么不跟为父说一声?好去前门迎你啊!”
“哪需要那些虚礼?父亲总不会与我这混不吝的客气罢?”陈霄打趣道,已是上前将年遐龄挽在手里,歪头靠着他右肩撒娇,难得一副小女儿情态。
“你这丫头,都嫁人了嘴还这么贫,怕是雍亲王也说不过你呀。”
好一双慧眼!
自从穿过来以后,陈霄时常到前院里来缠着年遐龄瞎聊,对这位致仕老翁心里佩服得紧,这会回来也存了探讨的心思,便征询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若我有良种良方,想让天下人都吃饱饭穿暖衣,该如何做呢?”
这个世道,光是这两项普及下来都是难题。她虽有些构想,但怕是纸上谈兵,索性走个捷径向年遐龄这样知民生之道的好官
请教了。
“你这志向,够宏大。哪怕是太平年间最丰饶的时节,粮价之高也是底层百姓承受不起的。我尚且不打消你这念头,天下人总有你无须操心的人,便是这人上人。实际上,如何让底层人有饭吃有衣穿才是关键。粮食衣服要么自给要么购得,一来需要生产的来源——田地、棉花,二来需要经济条件——银钱多寡,这就涉及到朝廷划田的分配方式和土地的经营流转,也取决于个人的勤劳和生产能力。你既不入仕,也未经商,仅有一点火种,要想燎原,就必须借势。”
“你大哥二哥均在任上,将想法说与他们听或同雍亲王讲,进而修剪落实于朝政之上,这是第一条路,”年遐龄顿了顿,以他对女儿的了解,知道她必不会选择此路,故继续道:“还有嘛,便是不走朝堂,而由商道上突破,与棉商粮商合作,通力将产量提上来,平抑价格,渐渐将普通的吃食成衣变成唾手可得的物品。”
陈霄也知此二条路是最简便的法子,但她想走另一条难路,“父亲,女儿不想借任何人的势,愿从微末处经营,开几家小店,拿几处农庄,试验粮种做出鸭绒,造福一方人是一方人,再渐渐扩大,直至走遍天下。”
年遐龄沉吟一声,想说如此只怕刚有动作就遭了忌恨,但又不愿磨去小女儿的棱角,于是折中地道:“你想做便放手去做吧,不过起初的店设在你二哥所在的地界罢,也算有个照应。”
开店济人的事这般定了下来,陈霄只等着二哥回来知会他了。不料年羹尧回来后,得知了详情竟是不同意帮忙。
“小妹,此事不妥,牵扯的利益太多,二哥都难保你,能作保此事的怕是只有你那冷面夫君呀。”年羹尧揉了揉她的头,似嗔她不开窍。
陈霄小脸一红,说不帮也罢,“二哥何故这般揶揄我,果然娶妻了心里便没我这个妹妹了。”
年遐龄笑看这俩兄妹,正值年希尧走了进来,听了一耳朵搭上腔:“二弟不帮,我来帮。这事包在我身上。”
“还是大哥好啊。”陈霄狗腿地竖起大拇指。
年羹尧却对上了老大的眼,意会了他的打算,拆台道:“你这话可说得太早了,有些人恐怕是想暗度陈仓。”
在广平府这个拱卫京城的地界上待久了,老大自然圆滑。年遐龄摸着胡子,不插手兄妹间的官司。
“二弟心思玲珑,果然懂我,”年希尧看向陈霄,也不避讳,径直开解道:“小妹,自古官商一体,离了官从商便没了庇护,做不长远的。我想护着你,你二哥亦然,但能量有限,不得托大,只得借妹夫的面子,保你无虞。”
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四大爷庇佑。陈霄了然,一时间有些认命。本来还可侥幸,但听了最亲近的家人都强调了一遍没四大爷不行,她都想放弃抵抗。可骨子里那股不想靠男人只靠自己的执念再度袭来,让她无法低头。
索性边走边看吧,东西都还停在理论阶段没做出来呢,旁的事就甭未雨绸缪了。
刚想清楚,就听年羹尧问道:“小妹,你可是想做杂交水稻和羽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