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摆在寿安宫,入席前,四福晋领着俩侧福晋去了慈仁宫陪太后说话。厅里已聚齐了好些人,见老四媳妇带着小老婆来了,又是一副贤惠做派,八福晋率先呛了声,“哟,四嫂来了,这身后倒是有个没见过的妹妹,不给大家介绍一下?”
四福晋眼神示意,引荐道:“年氏,这位是八福晋郭络罗氏。”
陈霄便上前半步蹲安,中气十足,“见过八福晋。”这一嗓子吼出来,整个厅里都安静了下来。
八福晋随意叫了声起,罕见地未露出惊讶,夸道:“是个可人儿,恭喜四哥四嫂了。”
四福晋笑笑,没理会这个让人牙疼的弟媳,径直走到太后身边见礼,用着蒙语说道:“您身子骨看着好多了,不过这初春的天,还需要多注意才是,孙媳给您从宫外带了些酸甜的零嘴,还请皇祖母笑纳。”
太后素来喜欢吃食,忙吩咐人呈上来,捏在手里尝了一口,原是些寻常的果脯梅子,因用了上好的巢蜜,清甜中带着股幽香,吃在嘴里满腹喷香,有几分别致,正是陈霄在家里捣鼓出来随嫁带的东西,前日里送了四福晋作回礼,不曾想转手给了太后。
眼见太后满眼高兴,随后就赏了下来。陈霄在心里咋舌,四大爷这大老婆也太会过日子了,手紧不说,还会往家里输送。
擦嘴的功夫,似有所感应般,太后不忘看了眼陈霄,对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有几分英气,指不定要和小四硬碰硬,想想就有趣。”在场会蒙语的听了这话,都齐刷刷地朝陈霄看了过去。
“孩子你过来,”太后将人招了过来,从手上褪下只玛瑙镯子,戴在了陈霄腕上,“要是小四以后欺负你,就把这镯子亮给他瞧。”嗯,看戏还不忘添火,姜还是老的辣。
陈霄谢过礼,便隐没在人群里,不作那打眼的。
府里有人入了太后的眼,虽不是自己,但勉强着与有荣焉,四福晋不知是真大度还是假贤惠,总之面上也端着一副喜色就是了。李侧福晋是生育过的人,见太后的机会不多,这会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到了开宴的时候,一行人熙熙攘攘地便往席面处走,陈霄跟在李侧福晋身侧,慢悠悠地欣赏起踩着花盆底摇曳身姿的众人。太后身边为首的是太子妃,随后是八福晋,再后是四福晋并九福晋和十福晋。陈霄眼前浮现起每个人的结局,心底生出几分怅惘,一股子沉重感扑面而来。
谁都不能抗拒历史。
她也一样。
桌上摆着七道热菜,四碟冷拼,刚坐下陈霄便吃将起来,好似如此就能缓解掉心中的不适。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落在玄烨眼里,引来皇帝些许诧异。玄烨朝胤禛看了一眼,莫非你雍亲王府不给新侧福晋吃食啦?胤禛随着老爷子的视线看了过去,也就发现自家霄霄这副样子,眼神回敬道:这丫头我养的好着呢!皇阿玛还不夸夸我?
玄烨看见胤禛满脸骄傲,顿时不想理这个儿子了。小丫头胡闹些就罢了,他多大人了还跟着闹!正值群臣推杯换盏,一路敬到皇帝面前,祝酒词时说时新,声浪愈发高涨,将欢饮氛围推至顶点,殿内越发嘈杂起来。
陈霄吃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出来透风。
绕过雕梁画柱,走了好一会才寻到个无人的去处,是一片夏夜荷塘。耳畔有虫鸣,鼻尖溢清香。她捧了一掌清水,浇在脸上,顿时清醒了不少。
陈霄啊陈霄,你如今身在大清,没有那么多怜悯可给。
虽有些难受却深知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任微风吹走心中的杂念。少女的忧愁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展露于八阿哥的眼帘,他闲庭信步走近,声音极富磁性,“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言辞间似是笑少女的浅愁不足挂齿。
又听他话锋一转,接着吟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词是好词,只是现下是夏非秋,有些牵强附会的意味了。
“不知这位佳人在发什么愁?”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只能说八阿哥前摇过长。
他关切的眼神落将下来,眼底带着几十年的深情。
任谁看了,都以为两人是多年的老相识,骤然相聚寒暄问话。陈霄心下炸毛,我TM是第一次见这个鬼男人啊!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这厢陈霄不知八阿哥的身份,老八却是清楚眼前这位便是他四哥后院新进的侧福晋年氏。他细细打量起来,便觉得年氏与传闻不同,身上颇有些洒脱的气质,难得入得了他的眼,可惜暴殄天物给了他四哥了。
心里正惋惜着,眉目间柔情更是四溢,又开口问道:“心里事,可否与我说说?”
陈霄微眯起眼,心道这男人不会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帅罢,也忒自作多情了些。要论长相,那肯定是四大爷更胜一筹,且她家四爷才不会说这么多有的没的。神出鬼没的也就罢了,还没有一点边界感。什么叫与他说说?他是上帝还是皇帝,能解百愁?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不过面上还是笑嘻嘻的,露出俩个好看的梨涡,只是那笑并未达眼底,“您这是哪来的话?小女并无心事。”
“不必如此防备于我,时间久了你便知道我的为人了。”胤禩自认说得中肯,未觉得这话有何不可。
而陈霄听在耳里,更觉得此人动机不纯。这满宫的妃嫔,谁人没个出身?就由着他这般勾搭啦,那还成什么体统。便错开身,往回走去。不想她才走了半步,就被拉住袖子,又听这人道:“躲着我作甚?我胤禩的名号没听过?”
好在陈霄有神力,只一撇就让胤禩松了手,嘴上亦不饶人:“原来是八阿哥,给您见礼了,妾先走一步。”话落,便只留个背影给胤禩。也是花盆底走不快,不然可留个残影给他。
许久没被如此对待了,胤禩心下不甘,他自认是个风流人物,想不到今次败在了年氏手里,毫不留情。本是逢场作戏的打算,一时间被激起了胜负欲,不上不下的好不痛快。他负手跟上,眼神逡巡着,视线黏在年氏身上直至人再落座才罢休。
因着男女分席,又有敬酒的人遮挡视线,胤禛遥望了好一会才看见陈霄回来了,方歇下吩咐人寻她的心思,心里亦放心不少。玄烨看在眼里,更觉得这儿子陷进温柔乡里了,没啥出息。爱新觉罗家咋尽出情种?不由叹息一二。
“原以为老四是个好的,没想到也专情得很呢。”玄烨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好在身旁就一个李德全听了去,没旁人。
李德全打心眼里看好胤禛这门冷灶,刁钻地护起犊子:“四阿哥生性冷漠,喜怒无常,如今有个知心人也是可贵,不见得是坏事呀。”
“?”玄烨没想到这题还能这么解,心里顿时熨帖起来。
是了,他这个儿子能专情也算个优点来着。刚刚属实是他想岔了,便招手将老四叫了过来,“听说你最近宠着那年氏?”
胤禛一凛,没想到后院的事皇阿玛如此关心,忙道:“儿臣与年氏颇为投缘,念在她还小,相处之时均发乎情止乎礼,毫无逾越之处。”
玄烨:“......”敢情连房都没圆?皇帝头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不可置信地瞧了四子一眼,这是佛经读傻了还是种地种懵了?他是看不懂了,罢了罢了。
“那年氏你喜欢归喜欢,别宠上天了就成。凡事要有个度,朕瞧着那孩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心惯出大毛病来。”头一回参加皇家晚宴就敢一个人出去晃悠,可见没把旁人打在眼里。
也就老四能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人,终究骨子里流着他玄烨的血脉。想到此,皇帝内心不由更满意了些。
只听他轻咳了一声,“那什么也要抓紧,朕等着你俩生个阿哥呢。”
胤禛难得耳尖红了一点,顾左右而言其他,没接这话,“皇阿玛,许久没与您喝酒了,儿臣敬您一杯。”说罢,举起酒杯饮尽。
这干脆劲也不知道随了谁,玄烨只得甘愿被灌了一杯酒,待这兔崽子再说出什么话气他之前将人赶走了。儿女都是债啊!
酒桌是场面人的天堂,不少e人出击,又是弹琴,又是剑舞,献艺的献艺,捧哏的捧哏,将上位几人逗出了笑声。
陈霄在旁冷眼瞧着,丝毫没被这盛景所感染,心里不住的悲凉。越是热闹,越是落寞,便借酒浇愁,好在酒量不错,轻易未倒。
李侧福晋忍不住劝道:“妹妹少饮些,这马奶酒虽说不醉人,喝多了翌日也会难受。”
“好姐姐,就让我饮个痛快罢。”她粲然一笑,毫不顾忌。
这样的笑颜,尽收于胤禩眼底。
原来是如此的靓丽。可她到底,在愁什么呢?
胤禛也察觉出霄霄心里有事,只等着回府一叙。想不到陈霄前脚刚到府里,后脚就熄了灯关了院门。天色已晚,他不好再打搅,只得讪讪回了前院。
被遒艺搀着,陈霄颤颤巍巍地上了床,手脚飘忽,头脑却清醒着。作为一个全知者,她看得尽所有人的结局,甚至包括自己的,却无法改变什么,只能顺应其中。这种憋屈感贯穿了全身,让人厌恶。
她一人,无法变更宗室王族和朝堂新贵之间的矛盾,无法缓和夺嫡之争日益白热化的局面,无法消除土地兼并下豪绅和农民之间的壁垒,无法与千载来形成的固有阶级相抗衡。
只能臣服于皇权,作一枚联姻的棋子。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左右逢源不受牵连罢了。
呵,不过如此。可受尽九年义务教育七年高等教育的她,怎甘如此!
断还有别的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