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入人海 第11章 应用

听得极不认真的专业课忽然迎来点名提问，王一楠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那分外温柔的“一楠”是在叫她。险些沉沦的前一秒，她忽然想起那个曾经用同样声音叫她“宝贝”的幺幺，一瞬间重归现实，什么粉红泡泡都没有了。

勉强捕捉到刚刚学术大讨论中她能说上两句的关键词，王一楠迅速骂道：“啊殖民，对，殖民最讨厌了。”边骂她边心虚地回避了一下授课教师期待式的目光，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宛如捧哏。

人文社科领域的博士研究生最大的优势就是什么主题都能跟着掺和两句，尤其是现在卷到飞起的经济学研究，总要和某一个学科做点儿交叉。为了自己的“平时分”着想，王一楠立刻从自己的百宝箱里调出了一支“科技进步与殖民主义”的经济学文献出来，展示了一波自己的专业素养。

“西方国家基于自身技术优势，以‘解放’之名对非洲国家进行殖民，最终形成的世界格局就是成为宗主国的工业国和成为殖民地的农业国。这实际上很不公平的。因为这些工业国的很多原材料和生产要素都是依靠掠夺殖民地禀赋得来的。”

她这人文社科大讲堂专业名词不太多，但难就难在容易云里雾里地把1 1=2形容成谁也看不懂的样子。所以Jerry现在同样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对她刚刚的那一大套有点似懂非懂。

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刚刚在感慨些什么，于是又不确定地问：“所以，你是同意我的看法吗？”

嗯？她同意什么了？这下换王一楠懵了。

没得到什么答复，Jerry终于不再搞什么隐喻了，直白道：“我是问，现在，在葛瑞和我之间，你开始站我了，对吗？”

嗯？

嗯？？？

王一楠更懵了，属实没想到Jerry同志现在已经把他的试探和收买活动包装得如此之好了。况且，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吃瓜群众啊，为了她的Kingsize大床房才稍稍夸大了一下事实撒了个小谎而已，怎么现在成了需要谨慎站队的角色了呢！

“景杰瑞你不想上班就直说呗，干吗要扯什么人类啊殖民啊什么的啊？”

王一楠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却好像被对方理解错了。Jerry的眼睛向下垂了垂，接着嘴角抽动了两下，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你说的对，这好像的确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需要考虑的问题。”语气像是在嘲笑自己杞人忧天一样。

总觉得这人把自己的意图给理解错了，但王一楠还没来得及纠正，就见Jerry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不再扯什么殖民话题了，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诶是不是该集合了？你要的照片都拍完了吗？我们走吧？”他边说边装作自然地抬起手腕，摆了个吃惊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呀，都这个时候了！抱歉，太投入忘记时间了。”

一句话八个小动作，演技实在差得离谱，王一楠毫不留情地就给拆穿了：“景杰瑞你刚刚是不是故意要拖延时间试图甩掉我的？”

听她问完，Jerry的脸上露出了个很真实地窘迫表情，不太像是演的。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别扭道：“被我甩掉有什么不好吗？你正好可以单独拥有你的Kingsize大床房了。”

哼，她就知道这假装财大气粗之人实际上精打细算的不得了，为了逃避几晚的房费竟然话都不说一句就直接开溜了！不愧是渣攻，毫无担当！

王一楠心里暗骂，义愤填膺地试图唤起这人的团队精神：“拜托大哥你搞搞清楚，咱们俩是一号家庭。今晚一过，咱家就我一个人了，你忽然凭空消失在了欧洲大陆上，叔叔阿姨一定会以为我是螳螂精变的啊！”

被她的奇思妙想逗笑了，Jerry的嘴角再次抽动了两下。被她斜了一眼，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才重新绷住了表情。

气氛略微怪异，王一楠也清了清嗓子，总结了个陈词：“总……总之，咱俩是个team，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都忍过了两个晚上和你共处一室，胜利的曙光马上就在眼前了，你也不能私自离队临阵脱逃。”

原文引用了男神之前教育她的话，果然说服力一流。Jerry点了点头，认罪伏法，态度极好。于是王一楠也就没再得理不饶人，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和他一起把剩下的几个厅都看完了，于是就彻彻底底地错过了晚餐时间。

错过了就错过了，大不了回去泡个面吃个夜宵。王一楠一直秉持着这样随性的念头，但很清楚地知道，在Jerry这个生活规律的养生达人面前，她的这种想法就是有罪。于是她索性就也没让Jerry借势生发，很主动地把人拉到了餐厅去。

之前错过了登高时间，现在正好能够透过餐厅的玻璃窗看到整个布鲁塞尔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把街道点亮，一派宁静与祥和祥和。边吃边聊，很有情调。虽然他们聊的东西和浪漫完全无缘。

Jerry自然不会聊些什么和自己的身份信息有关的东西，可是干坐着不说话又显得十分尴尬，所以说来说去最终又变成了原子能大讨论。

Jerry大概是那种很纯粹的理工男，所以说起量子物理头头是道，可是一往技术发展和殖民主义那边延伸，他便没那么自信了，边说眼睛边里透露出很多的迷茫，像是在寻求她的认同似的。

之前，没有那专业讲解员把她拼命往物理学的世界带，王一楠逐渐从展览中捡取了几句人话，也领悟到了这原子塔的历史渊源，便后知后觉地明白Jerry在感慨些什么了。

原子塔完工于1958年。那个时候，美国、苏联和英国相继完成了原子弹的研制，让人们不光看到了技术福音，也看到了核战争的可怖。于是，那时的科学界便存在着一种声音，这种无休无止的技术进步最终会毁灭人类本身，亦如现在的人工智能威胁论。

Jerry大概就是秉持这样的想法才会拒绝继续给灵迅打工，甚至想要把这样的想法灌输给她，让她站在他这一边。但他的队友找错了，因为王一楠觉得这种想法属实是因噎废食。这原子塔就是最好的证明。甚至在原子塔之前，有些东西就已经存在了。

说服理工男的关键就在于拿出证据。正好，饭吃完了，王一楠看了一眼时间，便提议道：“要不要再和我去个地方？我给你看样东西。”

于是，30分钟后，他们便一起站在了灯火通明的欧盟总部大楼面前。

这事可不是王一楠突发奇想，她本来就打算利用今晚去欧盟总部打个卡。

人已经来了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当然不容错过。

王一楠的博士室友是世界经济专业的研究生，专门研究欧洲经济的，每天都被这欧盟的经济政策折磨得要死要活。听她要去玩，室友特别委托她去炸了那破地方。如果实在困难，就退而求其次，拍两张照片方便她摆个排位供起来。

只是欧盟总部参观并不包含在这趟老年团的行程中。明天上午大家又要齐刷刷地参观巧克力工厂，王一楠本就打算今天集体活动结束之后溜过去圆朋友一个心愿的。而且恰好，这地方也正好能回应Jerry的问题。

“这里，是欧盟。”王一楠介绍道，“曾经也是欧洲原子能共同体。”

上世纪五十年代，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人们很快形成了许多以和平使用原子能为协议框架的组织和机构。甚至就在原子塔完工的前一年，欧洲原子能共同体便正式成立，这也是欧盟的前身。

想到这里，王一楠有感而发道：“如果没有那些技术的发现，人类永远也想不到要成立这样的一个机构，也不会因为想要实现共同安全和便利而加强合作。”

所以说，科学是纯粹中性的。科学并不会带领人类走向灭亡。相反，人类一次次对新技术的应用和规制，构成了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朵奔腾的浪花。

“科学可以是帝国的荣耀和庇护，也可以是战争的机器和殖民的手段。”王一楠面向Jerry的方向，认真道，“科学究竟是什么，取决于实际应用。”

“所以，如果你是那位离潘多拉魔盒近在咫尺的科学家。我希望你打开。因为只有你打开了，后人才会知道哪里是收益哪里是风险，才会知道该如何应用。”

慷慨激昂地说完，王一楠看到Jerry的面部肌肉比刚刚放松多了，还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很柔和的笑容，于是她便也朝他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没问题的，景博士。”

听她说到这里，Jerry忽然神色一变，慢慢向后退了半步，把她的手躲开了。“我不是景博士。”他否认道，然后再次别开了目光，“20:00了，我们回去吧。”

无法无天地喊了一天景杰瑞啥事没有，忽然叫了一句景博士却好像让这人破防了。Jerry回程的路上就又变成了单手撑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的忧郁少年了。

王一楠不理解，几次想要搭话，但这人浑身散发着一点低气压，大概率是错过了自己的修生养息时间导致。甚至刚一下车他就步履匆匆地往酒店前台走，一副不能被耽误睡眠时间的样子。

再讨论一轮今晚开几间房的问题肯定要落下风，王一楠只能追着他的步伐走得飞快，打算一会儿抢到导游姐姐留给他们的房卡之后就直接开溜，才不管这人莫名其妙的情绪。

一门心思往前冲了一半，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王一楠差点儿没刹住车直接撞在他背上，还好她及时伸出手撑了一下，才避免了这种悲剧。

刚想把手收回，再探个头看看眼前发生了什么，另外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了背后把她的给攥了起来。

明明是在夏天，可是这只手的温度却很凉，仿佛一瞬间就把她的大脑给冻住了一样。王一楠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但那只手却依然没有松开，甚至还得寸进尺一样地施了个力把她扯到了和他并排的位置，攥得也更紧了。

每到这个开房环节Jerry都要发一阵小疯，最后的结果就是稀里糊涂地又住到一间去了。想到这里，王一楠简直一秒钟都忍不了，立刻斜了一眼过去又骂道：“景杰瑞你之前说好……！”

才骂了一半，时空中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比她冷静得多的女声：“景博士。”

王一楠回过头去，便看到了眼前的女人。

棕黑色大波浪外加黑色商务套装，看上去像是职场女强人的打扮，长相也是很有侵略性的，像是油画中那浓墨重彩的女神。让人过目不忘，而且不知道怎么也有种熟悉感。

王一楠现在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的面容识别系统彻底崩溃了，要不然怎么这几天觉得这个人也熟悉那个人也熟悉的……

“总算找到你了。”女人挑了下眉毛，边说边把眼睛便扫到了她的身上，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扬了下下巴，“新欢挺漂亮的嘛。”

意识到对方是误会了，王一楠还没来得及出声否认，Jerry却抢先开口，替她做实了：“谢谢，我们在度蜜月。”

这人边说边攀上了她的肩膀，还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收了两下，看上去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了上面，但实际上钳得她死紧。

循规蹈矩了26年的王一楠第一次和异性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大脑都空白了几秒，甚至都忘了去反应Jerry刚刚帮她认下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已经被推着往前走了。

等大脑终于恢复思考能力后，王一楠便只接收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对了，祝你新婚快乐。”

发现了，不引入一些情感因素有关的冲击，这俩孩子是真的能互相给对方开科普大讲座开一整天的……

他说量子物理，她说欧盟成立，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到底写的是言情小说还是科幻小说啊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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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