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 第29章 第 29 章

孔明灯摆放在小卖部的收银台前的矮架上，十分显目，或许是极受学生们的喜爱，两人看见时，只剩下了两个。

价格不贵，林欣没有犹豫便付款了。

只是走到几步远，突然想起没有打火机，学校里是禁止带打火机这种东西的，她懊恼地看向跟上来的秦羽：“没有火怎么办？‘

“简单。”秦羽拿出手机，不知和谁发了信息，没多久，他便道事情解决了，等会儿路过男生宿舍门口取一下就好。

林欣啧啧感叹两声：“你们男生真会玩火啊，我要举报老师。”

“哎，我可是帮你啊，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这周就让我朋友带回去，再也不带了。”秦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说着告饶的话，语气却也刻意露出几分夸张。

顾清瑶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只是想到此刻她身边走着的人，那笑又很快被心底的沼泽吞没。

他今天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她的余光可以看到他轻轻摆动的手腕，让她的心又陷入拉扯，还是很喜欢，但那喜欢如今却只剩下痛苦。

顾清瑶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倒真的让她冷静了几分。

前方两人欢声笑语，后方两人沉默异常，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组合十足的怪异。

而顾清瑶早就没有心思去在意无言会不会尴尬，反正他也不爱说话，她又何必逼着自己去说话，说不定他还会嫌弃她吵闹。

秦羽取了打火机，四人走到操场的草坪上，操场上没有灯光，顾清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为她照明，

里面夹着一张纸质说明书，林欣快速扫了一眼，笑道：“很简单嘛，那我们先在上面写愿望好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水笔，目光扫过空旷的操场，最终指着观众台道：“走，去那里写。”

顾清瑶跟着她，一路无言，只是默默将手电筒的光移向了她的前方。

到达观众台后，林欣将孔明灯铺在台阶上，想了想，又在下方垫了本书，拔出笔帽，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始写字。

顾清瑶蹲在一旁，举着手机，看她写下“期中考试进步”和“心想事成”两排大字。

写完后，林欣满足地看了一眼，而后举着笔问道：“你们谁先写。”

顾清瑶其实没想好写什么，因此让秦羽先落笔。

没多久，秦羽在孔明灯的另一面写下与林欣相同的字，顾清瑶想，不如自己也从众，写这几个字好了。

等她从秦羽手中接过笔，给孔明灯翻了个面，也写下了那十个字，最后一个成字写完，她突然想到，这里只剩下一个人没写，她此时应该抬头，然后将笔递给他。

手僵了片刻，她刚想装作自然地起身，头顶上方就传来他清冽的声音。

“我没什么愿望。”

秦羽理解地笑笑：“也是，你也没什么进步空间了。”

那笔也就没有传递的必要了，顾清瑶的目光依旧落在孔明灯的白纸上。

即使她不相信孔明灯的愿望能够成真，但万一，真的能得到一点庇护呢？

林欣和秦羽正在研究说明书上的注意事项，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笔尖再次触及纸面，她在心想事成的下方又写下一行小字，不管他喜欢的人是谁，她都希望，他的一切都能如愿，起码，不要被伤害。

她主动托举着孔明灯，让林欣点燃固体蜡的烛芯，等孔明灯中盈满热气，她才缓缓松开手。

热气带着白色的孔明灯缓缓上升，承载着他们的愿望，在黑夜中，渐渐化作一点亮光。

许是盯的时间太久，让她的眼睛微微发酸，她不再看。

却仍忍不住往那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上弦月的光不算明亮，他站在没有一丝灯光照明的观众台上，这让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的全貌。

只是，明明是简单的轮廓，在她眼中，却比那月光更为明亮。

云朵在天空缓缓移动，渐渐遮住唯一的光亮。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她明目张胆地望着他，蓦然想起下雨那天，他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道路，周围皆是陌生，他是那时唯一的熟悉。

她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那让她明白，用赌气的方式去验证父母的爱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那把伞起码让她回家时没有那么狼狈。

心仿佛被破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被封印的想法又丝丝缕缕地沿着那口子冒了出来。

她喜欢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去挽留，因为挽留无用，不去嫉妒，因为嫉妒只会带来痛苦。

可是这次，她不想顺其自然。

如果月亮被人摘取私藏，那其他人注定要失去光亮。

顾清瑶慢慢地向观众台走去，遮住月亮的云朵渐渐飘远，月光重新洒满大地。

直到顾清瑶站到他面前，才看清了他的双眼，他惯常冷薄的目光在月光下仿佛也变得柔和，这让她多了一些勇气。

她跨上他站立的台阶，立在他身旁，目光望向操场上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孔明灯起源的两人。

须臾，她轻声开口：“昨天，丁遥遥问我，知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当时竟然在想，原来你也会喜欢人。”

叶峥侧过头，沉默着。

“我以为，你高中一定不会谈恋爱的。”顾清瑶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同学之间的闲聊：“看来是我刻板印象了，是吗？”

在顾清瑶如擂鼓的心跳中，她听到了答案。

“我会喜欢人。”

那心终于坠到了实地，摔得七零八碎。

顾清瑶克制着指尖的颤抖，刚想问他那喜欢的人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就听他继续道：“那你呢。”

“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碎发遮挡了她的眼睛，他只能看清她浓密的眼睫，慌乱颤抖。

“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清瑶明白，如何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在感情上失去戒心，那就是证明自己喜欢他的可能性近乎于0，当初，一个男生对她说喜欢她的同桌，所以她才会失去戒心，从不曾对他表示过疏远的想法。

她知道这是个愚蠢至极的办法，但是，除非他喜欢的人是她，不然，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接近他。

但她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别做梦了，叶峥怎么会喜欢她。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笑了一下，温声道：“有啊，不过不是我们学校的，而且，高中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吧，我只想到大学再考虑这个问题。”

很久之后，那人才轻声道：“是吗？”

她重重地点头：“所以……‘

所以你高中也不要谈恋爱好不好，就让这梦做得更远些，她甚至想，或许将来他们不在一个大学，时间和距离消磨了爱意，或许，那喜欢淡薄得如同薄雾，不需要刻意遗忘，就轻轻地消散了。

“顾清瑶，叶峥。”

远方林欣对着他们挥手，让她的话再没说出口。

宿舍熄灯的时间固定，他们在操场上呆了许久，回宿舍后便要快速收拾。

顾清瑶将明天不需要用的课本放到书架上，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刚才和他的话里有没有暴露她的目的。

几遍推理后，她确信，她没有一句话有暴露对他的心思的可能。

同学闲聊，问一问喜欢的人，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只是晚上睡觉时，她却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从来没听过他喜欢哪个女生，二班也没有任何他特殊对待的女生，便是来找他的女生，也没有得到他另眼相看的。

难道，真的是外校的吗？

凌安中学作为平西市的第一高中，如果那女生是平西市的人，却不在凌安中学，那只能证明他们以后在同一所大学的可能性基本为0。

一时之间，她又有些厌烦自己此刻的卑劣。

两相冲击，反倒让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男生宿舍里，熄灯后大家并不会那么早入睡。

韩烨和刘茂正缠缠绵绵地打游戏，秦羽拿着手机看动漫，宿舍里没有空调，他们都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唯有叶峥穿着一件珊瑚绒的灰色的睡衣，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在黑暗中，无人能探知他的心事。

秦羽看完一集动漫，才分神看了眼床下那一动不动的好友。

虽然室内温度比室外高，但入冬之后，夜间的温度已经逼近零下，就这样一直坐在冰凉的木椅上，真的不会觉得冷吗？

“你坐在那里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吗？”

坐在那里形似雕像的人没有说话。

正当秦羽想起身看看他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就听那人突然道：“林欣喜欢一个男生。”

·“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手机猛地砸在他脸门上，让他又发出一声痛呼。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那一点的疼痛，甩开手机，坐起身，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上床的栏杆外，脸色紧张至极：“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他回想了一下晚上叶峥似乎就和顾清瑶单独说了几句话，一瞬间他的心沉了又沉：“不会是顾清瑶和你说的吧。”似乎被这个可能打击到不行，他哀嚎一声：“完了完了，顾清瑶那人看着就不会撒谎。”

不会撒谎。

叶峥薄薄的眼睑微垂，她可不是不会撒谎的人。

“到底是谁？你问出来了吗？”秦羽再也无法安然躺在床上了，蹬蹬蹬地从上床跑下来，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严肃道：“她说不定是被人的花言巧语骗了，我不管，你得负责问出来那个人到底是谁？”

“问出来之后呢？”叶峥淡淡道。

“问出来之后？”秦羽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当然是考验他值不值得。”

一旁偷听了半天，连游戏都顾不上了的两人顿时笑出声。

“考验？”韩烨直接拆穿他：“我看你是想拆散吧。”

“你做什么拆穿他。”刘茂憨憨一笑：“有句话不是叫看破不说破，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了。”

不等秦羽发怒，叶峥的一句话又将他如火山版暴躁的情绪熄灭。

“我骗你的。”

叶峥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床位：“睡觉了。”

“什么意思？”秦羽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是短短的两步远就到头了，他干脆靠着上下床之间的栏杆，神色迫切道：“你真的是骗我的？你骗我有什么意思？”

叶峥拉开被子，语气平平：“逗你开心。”

如果叶峥不是他朋友，秦羽现在只想揍他一顿，有这样逗人开心的吗？

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了，秦羽气呼呼地爬上床，刚躺下几秒钟，又趴到栏杆边，最后确认道：“你真是骗我的？那今晚顾清瑶和你说什么了？”

“和你没关系的事情。”

叶峥闭着眼，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不用多想。”

“要想让我不多想，那就干脆不要逗我玩儿啊，我最近也没有得罪你。”秦羽心情复杂地又躺了下去，真是的，他被子的热气都快消失不见了，真是心冷身子冷。

秦羽记仇地想，等下次，他也要和叶峥开这种玩笑，看他着急不着急。

那晚上的事情在期中考试来临的压力下被人短暂地遗忘了。

周末林欣照常约她们去图书馆去，却第一次遭遇了滑铁卢，理由是叶峥感冒了，秦羽决定前去探望，免得叶峥一个人在家病死了都没人知道，四个人里有两个人不来，林欣干脆取消了活动。

看到消息时，顾清瑶正穿上羽绒服准备出门，

为什么他是一个人在家？顾清瑶想问，但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问。

朋友之间也鲜少会将家里的情况全盘托出，没有人喜欢将自己的全部都暴露于人。

最后，她只是关心了一句，好好休息。

放下手机后，她看着窗外的太阳，那上面仿佛蒙了一层雾，让光都失去了温度，所以人总是在这样的时节里生病。

下午四点钟，秦羽在群里抱怨，说叶峥非不去医院，拖到现在，已经三十八度五了，他现在准备强行扛着人去第二人民医院。

顾清瑶看着那消息，越发感觉到阳光的暗淡，淡到令她觉得有些冷。

五点钟，太阳已经落山，书房里的灯照着写了一半的试卷，顾清瑶手中的笔变得越来越凝涩。

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手机，群信息一直没有再增加。

她垂眸看着屏幕，暗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医院。

叮的一声，是信息的提示声。

一张图片出现在长久安静的群里。

顾清瑶忙点开图片，放大后的图片清晰地展示出他的脸，脸颊微微泛着红，大约是发热的影响。右手上白色的纱布贴着隐入血管的针头。

真的去医院了。

她看了眼窗外，只有朦胧的余光，她迟疑了一瞬，倏然站起身。

如果只是偶遇，又有上次他探望过自己的前提，这也不算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