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没靠近城门,便被拿刀的士兵拦了下来。
“封城了,任何人不准进出。”
“请问城里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都没有。”
“生病的人都怎么样了?”
“不知道。”
“官爷没进城查看嘛?”
“上头有令,封城三月不准进出。”
封三个月,程澄整个头都大了,到时还有什么人能活,“请问现在封多久了?”
“十日。”
“城中可有医师?”
“不知道。”
“官爷,我们两个是医师,知道城中发了疫病,带了药材来,麻烦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城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没什么好看的。赶紧离开。”
“是这样的,爆发疫病,不是光封城就能解决的。若不采取措施,三个月后不但城中无一活口,恐怕整个和叶国都要遭殃了。”
“什么意思?”
“疫病传染不只通过人,如果城中的病毒不及时消除,时日久了,便会向外扩散。第一个被波及的便是在城外驻守的你们,再慢慢扩散周边城镇无一幸免。唯一的办法便是进城治病消毒,城里没事,周边自然安全。”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否则我一个弱女子怎会跑到这来,冒着被传染的风险,非要进城。”
“你等着,我去请示。”不一会他便回来了,传达道:“二五百主让你们进去,但是城中的问题不解决,不能放你们出来。”
“好,谢谢。你们在城外也要注意防护,像我们两个这样,找干净的棉布将口鼻围起来,每日用沸水换洗一次。”
“谢姑娘提醒。”
久未开启的城门,敞开一半,放她们两个进城后,便立刻合上了。
她驾着马车,走了半刻钟,没见到一个活人,只有尸体——官兵的、百姓的。
“这么走走停停不是个办法,这个城镇我来过,要不去府衙看看?”
“好。”
两人来到府衙,总算是看到了活人,还是站着的官兵,仿佛瞬间见到曙光一样。
那人见到她们,亦是激动兴奋不已,连忙跑过来。
“你们可是上面派来支援的?”
“城中现在什么情况?”
“可来人了,郡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你们盼来了。”
“我们两个是过路的医师,不是谁派来支援的。官爷还是说下城中的情况吧,活着的人都在哪?”
“你们不是来支援的,那怎么办啊,老天爷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吗?”
程澄感觉头都大了,跟他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位官爷,郡守可在府上,我们虽不是派来支援的,但带了许多药材,能治病。”钟亦欣认得这座城的官,亦知他风评向来不错,深受百姓爱戴。
“能治病?郡守在,两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不到半刻,官兵掺着一位大人走了过来。
“你们二位能治病?你是?”
“在下钟亦欣,这位是程医师。”
“啊,是你。”郡守想起这位在城里开商铺的墨月国人。
程澄看他那个虚弱的样子,基本是中招了。
“两位随我来,城中幸存的百姓都在后院了。”
将百姓安置起来,没有弃之不顾,想来是个好官,她心想。
“马车里都是必需品,不容有失,劳烦钟公子在这守着,我去看就行。”
“好,姑娘放心。”
程澄叮嘱完便独自跟着进了府。
府内的大堂里铺着被子躺着许多男人,有一人紧忙着照顾他们。
进到内院,八间房床上地上,坐着的躺着的,全部满员。
院中架了两口大锅,用来做吃食。
所有人里尚能活动自如的不超过十个。
眼下的情形比她想象中好多了,她原以为城中百姓都病在路边,连吃食都没有,饿了上顿没下顿。
“姑娘看了半晌,可有办法医治?”
“请郡守分我两个能干活的,咱们一步步来,我一定尽全力医治大家。”
“只要能治好他们,别说两个,所有人都可以听姑娘差遣。”
“谢郡守。”
“阿大,老五,你们两个跟着她,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小的阿大,小的老五,任凭姑娘差遣。”
刚才在门外站着的便是老五,另一个大堂帮忙的是阿大。
程澄回到马车旁,从车里拿出一个大包,里面装的都是白棉巾,“你们两个先把这个带上,像我俩这样。
“一会麻烦钟公子跟五兄一块将马车停到安全的地方。我跟大兄先去前堂,等你们安置好再来帮忙。”
两人从府衙的前堂开始,阿大扛着包,挨个给他们围上面巾。
程澄抽了几块出来撕成条,挨个诊脉,症状轻的在手腕系一个布条,根据病症程度划分三个等级。
钟亦欣他们回来时,阿大系了大半,他们俩帮忙围面巾,大堂的处理完,便去了后院。
她诊脉时,总会听人问上一句类似的话。
“姑娘,我们的病还能治好嘛?”
“姑娘你是医师嘛?”
“姑娘我什么时候能好?”
她总是答道:“会好的,放心。我是医师。好好吃药很快便能好。”
“姑娘所有人都带上了,还有别的吩咐不?”阿大他们三个回来了。
“这里面有医师嘛?”
“有一个不过已经起不来了。”
“那有能动的会煎药的嘛?”
“我们几个都会,医师之前教过我们。”
“好,会称药?”
“会的,医馆的称都搬来了。”
“好,麻烦大兄拿笔墨来,我写个方子,之后便按方子煎药。五兄,大家都吃过午饭了没?”
程澄见他摇摇头,又问道:“能先熬一锅粥嘛?”
“府里前几日就没米了……不过还剩些谷糠,我这就去煮。”
“等下。”
程澄看着钟亦欣,他随即心领神会,开口道:“我把车上的食材先搬下来,煮饭。”马车上多出来的肉菜米面都是在上个城镇他采办的。
“煮菜肉粥便好。”
“好,知道了。”
老五跟着他再次回到马车旁,这次看到车内半车吃食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要不是秉承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宗旨,怕是当场就要挥洒一番热泪不可。
不多时,院中已经散出米香味来了,然而大堂里的人她不过诊了一半。
按这个速度,至少要两三个时辰能全部诊完。
许是大家几日没吃过米菜,现下见到可口的饭食,脸上多了几分光彩。
症状轻的能自己动手吃饭,有的连动都动不了,只能指望其他人来喂。
用过稀饭的,诊过脉的,饭后两刻钟便按着她划分的等级,服用不同配方的汤药。
诊完所有人,晚上的菜粥亦出锅了,她赶着这波喝了一碗。
重症的算不得多,不到三十人基本都是年纪大的;中症的最多,有一百来人;还有二十几个都属轻症的,刚有症状没多几日。
吃过晚饭,她找到郡守,将大家的住处重新调整一遍,不分男女老少,重症的占三间房,轻症的占了两间,另外三间房和大堂都是中症患者。
几个能干活的人,调完所有人的房间,又忙着去重症房喂药,半刻不得歇。
程澄在院里单独煎了一小锅汤药,等他们回来时,一人分了一碗。
“这个药能预防,都喝了。”
“谢谢医师。”
“钟兄不喝嘛?”老五看他手里空空如也,没分上一碗药,问道。
钟亦欣是想来上一碗预防预防,奈何程姑娘没给他,他亦不好张口要。
“他不用,我们平日都要试用不少药草,不必再喝这个了。”
听到这话他明白了,应该是在城外吃的那颗药就足够预防了!
夜里程澄躺在木板搭起的马车座位上,片刻便睡过去了,她很久没这么累过了。
钟亦欣躺在马车前沿那块,第一次睡觉与姑娘挨得这么近,而那个姑娘已然安心地睡着了,许是太累顾不得太多。
想着刚才他们这两个多出来的人没地方睡,她提议一起睡马车时那坦荡率真的模样,反而是自己过于拘谨计较了。
他白日里将马车搬空时,发现那里只有一床棉被。这几日在外露宿,想到她一个女儿家连床被子都没得盖,不禁心生愧疚。
被子的问题纯粹是程澄在马车里睡在药袋中间根本用不上,否则凭她的个性,绝不会亏待自己,准保第二日就会买一床新棉被,又不差那点钱!
比起星叶、和叶两国战乱不断,此时的墨月国歌舞升平,对外防守严密,对内掌控有度。
已故太尉的兵权,墨厉王收回后便一直握在自己手里。
三年前墨星辰回城后主动上交驻守边境的全部兵权,自此平昙君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称号罢了。
墨厉王尽数掌握所有兵马,三年间未再分出一分一毫。
墨星海无实权,全靠丞相一大把年纪替他斡旋,然而最近半年丞相愈发有心无力,在朝中空挂着名头,整日病得连床都起不来。
反观墨星澜近期愈发得势,其舅父韩柏舟过世,父王体恤韩家,让其长子韩冰顶替父职,任郎中令。
要说新任郎中令与先前有何不同,唯唯诺诺便是他最大的不同。
韩冰字以滶,早年间娶了长公主,然而他生性平和,最不喜仕途,宁愿在院子里写写画画,亦不愿入朝与人勾心斗角。
其父在世时,最看不上他这股没志气的劲儿,其妻亦瞧不起他这全无主张的模样,其弟越看他越不像韩家人,其妹倒是个可人儿觉得大兄自当想如何便如何。
无奈他,如今被推上这风口浪尖,官职虽是郎中令,实则不过一具傀儡,掌权的是他贵为五王子的表弟——墨星澜。
近日朝中丞相一派纷纷去府上探病,实则是墨星海要尽快收拢人脉避免有人生出二心。
墨厉王看在眼里任之行之。
墨星海与其六弟两人向来与老五、老七不合,各派争斗从朝堂延伸至城中各家,争锋相对得很。
反观墨星辰自交了兵权后,不仅不与任何朝中势力扯上关系,连个官职都不想谋,清心寡欲得就差去寺庙出家了。
不过此举作派深得君心,隔三差五就找个理由赏赐些东西过去,还常招入宫伴君左右。
太子与五王子两派原本都不稀罕拉拢无权无势的他,然而父王的态度,又让他们无法忽视他身上尚有利可图的地方。
他呢,则是不管你是谁,统统拒之门外。
有心人见缝便要插根针,此路不通,他们纷纷将视线对准与他关系匪浅的六公主墨晓晴身上。
“晓晴”二字,源于墨钰前两年及笄,其父赐字。
如墨星海上禀六妹到了适婚年纪,萧家嫡孙尚未婚配,年龄适宜,可先将婚事定下来。
亦如墨星澜不甘落后,提议韩家以游尚未娶妻与六妹实乃天作之合。
墨厉王膝下只余两位公主在侧,因此不论他们如何求娶牵线,都被驳了回去,美其名曰舍不得要多留几年,实则是没找到能将刀用到刀刃上的时机,毕竟傲天国那两位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要说这皓月城谁的日子最自在,当属他平昙君墨星辰。勾栏听曲瓦舍食膳,俨然已经成了箫笙阁的常客,雨露姑娘的座上宾。
是日夜里,他如往常一般无二,在专属包间听下面的人唱着那首广为流传的《蝶恋花》。陈迩候在一旁静静听着。
一曲终了等跳段歌舞后便是《水调歌头》。
本在府里的暗影此刻出现在包间里,“主人,陆子峥回来了。”
“一个人?”
“是。”
“回府!”
雨露登台准备唱第二首时,抬头轻扫过二楼的包间,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三年来,自他来听曲那日起,这是第一次自己未唱完,他却离开了。
平昙君府书房里,陆子峥单膝跪地,感受着从主人身上传来的更甚以往的凛冽气场。
“她呢?”
“回主人的话,清儿去了南都。”
“她去了南都,你……却回来了?”
“是。清儿让属下回来为主人效力。”
“她去南都做什么?”墨星辰说这句话时,态度明显有两分缓和之势。
“去见傲天国的太子殿下。”
“什么!”
“上山前清儿与他约定的,下山便去看他。”
“不回来,反倒跑去他那,是当本君不在了吗!陆子峥,本君命你,现在就去傲天国将人带回来,绑也得绑回来。”
“属下现在去,清儿八成已经不在那了。”
“什么意思?”
“当日分别时,她是说去南都,但之后便会前往星叶国。见东璃君不过是信守五年前的承诺。”
“跑去星叶干什么?”墨星辰已经处在发怒的边缘,恨不得立即冲到她面前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去南都去星叶,就是不回这儿来。
“易天师傅夜观天象说不久有疫病爆发,清儿猜测星叶战火不断,瘟疫肆虐的可能性更高。”
“她说去,你便放她去,当真是做得好。”抬手就是一只茶杯摔在地上,在陆子峥面前炸裂。
“清儿的性子,主人是晓得的。而且以她的身体来说,疫病或者是毒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说清楚。”
“清儿的毒解了。在山上,近三年,她用过百种毒,解轮回纪之毒的同时养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这样……”
“清儿有句话,让属下传达。”
“什么话?”
“三年前她得知主人奉命回来大婚,此次下山,她交待属下的原话是,’祝九王叔与王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天长地久、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闻言墨星辰一个头两个大,这都哪跟哪啊。
“暗影派人去查,她现在在哪……傲天、星叶查仔细了。”
“是,属下即刻去办。”
“你们都退下。”
“清儿肯定是误会了,等找到她说清楚就好了。”陈迩看主人那副无奈的模样,劝道。
“退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