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想起放在岸上的外衣是步兵装,躲不掉,粗着嗓子回道:“小人是岑军候营里的,听营里的兄弟们说这块有片湖,夜里睡不着,来洗洗身上的血腥味。”
“夜深不寐,明日如何行军?”
“这位兄台说得是,小弟这就回去。”
“你不认得我?”
“小弟刚进军营不久,认识的人不多,不知兄台是哪个营的?”程澄编瞎话是一个顶俩。此刻她必须与他尽快划清界线,被认出来就惨了。
“罢了,立刻回营。”
“是。”
等他走远,程澄如释重负地爬上岸,手忙脚乱地换了干净的里衣、中衣、外衣套上步兵装,扛上包袱往回奔,生怕他杀个回马枪,两人撞个正着。
“王上这么晚去哪了?”暗影如厕回来,王上已不再帐内,左等右等,过了一柱香才等到人回来。
“去湖边走走。”
“夜里湖边风凉,王上怎不等属下替您添件披风再去。”
“湖里还有人洗澡,算不上多凉。”
暗影琢磨着,大半夜去洗,不会是有病吧!
“王上再不歇息,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上了。”
“知道了。”墨星辰走近榻边,突然唤住了要离开的暗影,问道:“军营里可会有人不认识孤?”
“这营里应该没有。”就算没近距离见过,远距离也绝对见过,王上亲自领兵,营里想瞻仰圣颜的不在少数。
“歇息去吧!”
暗影熄灭帐内的灯离开。
墨星辰躺在榻上回想刚才的事。
他走到湖边,看到岸边有个人影,被石头挡住了视线,只看见对方披散着头发。
他问了句,谁在那。那人影立刻钻进湖里,躲在堤岸后面,从未露过面,更没有看到过他。
仅凭声音,便说不认识,唯一答案便是认识装不认识。
想到此处,墨星辰起来,飞身前往湖边。这次再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摇摇头,对自己的举动有些无语。
她回到营地,不等钻进帐篷,看到夜空中那个飞速前往湖边方向的身影,摸了摸自己的头,幸好回来得早,没在湖边洗个衣裳。
和叶城驻扎四万墨军,叶无缺手握八万兵马,却不敢硬刚,就怕折损得更多,一心盼着能够达成和解,割让部分城邑亦不是不行。
派出去的使臣,迟迟不归,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他整日心急如焚,就怕对方攻过来。
“唉……”他在王后的卧房,不时便要唉声叹气。
“王上为何又叹气?”
叶无缺伸手搂过她抱在怀里,指间滑过她的眉眼鼻唇,在下巴处反复抚摸。以前他后宫莺莺燕燕美女成群,如今伴在身侧的唯剩王后一人。
美则美矣,日子久了总有些腻,连排解忧思都做不到。
“王上怎么了?”王宜晗抓住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脸颊上。
“整日待在这行宫里,闷得慌。”
“不如妾身陪王上出去走走?”
“王后的提议甚妙,孤独自去,行宫诸事繁多,还要你留下料理。”
在侍卫的保护下,叶无缺乘车赶往城里最有名的艺馆,在里面消磨数个时辰,临了还将那里的头牌带回了行宫。
王宜晗在行宫等着王上回来晚膳,等了又等,最后等来的却是他酩酊大醉搂着一妖媚女子进门,连招呼都不打。在寝宫内颠鸾倒凤,直至天明。
正午过后,两人醒来,依旧缠绵床榻似漆如胶,膳食都是在床上用的。
“王上朱将军有军情禀报。”张魁在门外低语道。
其实朱将军辰时来了一趟,张魁以王上昨夜睡得晚为由,将人请走了。这未时朱将军又来了,王上醒着,虽说有些忙,他还是硬着头皮报了上来。
“爱妃等孤回来。”叶无缺在头牌嘴角落下一吻,宠溺道。
“妾等着王上。”
“进来,更衣。”他走出内室,唤张魁进来。
议事堂,叶无缺端坐着在正位上,张魁站在身侧,朱南坐在下首位置。
手握重权的将军,叶无缺全仰仗他,他带兵回城护驾,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虽未借机造势,还是一片忠心护主。不过王上敬着,众臣们捧着,小日子过得飘飘然。
“臣今晨得了消息,和叶城的兵力撤了一半。目前约余两万人驻守。”
“撤走了?去哪里了?”叶无缺难以相信,对方给他这么大一个空子钻。
“往北边去了,不确定目的为何。”
“莫不是想两面夹击?”
“看着不像,若要夹击,不至于一直向北走。应该往东行才是。”
“再去探探,若当真撤走,孤定亲率大军攻回和叶城。区区两万人,必一举击溃。”
“是,臣再加派些人手前去查探。”朱南应道。他原对这位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王,很是无语,不想对方撤了兵,如今若能以更少的损失夺回失地,让他不得不佩服王上高瞻远瞩、早有预料。
“朱将军近日辛苦了,守卫和叶还要倚仗将军,待重回和叶,孤定重重有赏。”
“为王上办事,是臣的本分。臣定不负重托,拼死替王上夺回失地。”
“好,甚好。将军可还有旁的事?”
“臣告退,王上贵安。”
见人离开,叶无缺急步返回寝宫,与美人尽享鱼水之欢。
苦了王宜晗,仿佛再次被打入冷宫一般。
陈逸、幽司率两万人自和叶城一路北上,并非为了围剿和叶军。而是两日前,他们收到王上密信,让他们顺着和叶沿海路线,攻下途经城邑的同时,在与星叶接壤的边境养精蓄锐。
墨星辰这边,先是派了一支两百人组成的精兵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梨叶城西边的楮叶城,后又收了临近的几座城,最后率两万多兵马直接在柏叶城百里外安营。
“听说王上只派两百人,便拿下了四五座城。吾王真是厉害。”谌军坐在帐前磨着刀赞叹道。
“老三写个话本咋样,歌颂吾王战无不胜。”
“曹老兄言之有理,等我磨好刀便去好好构思一番。”
“两百人攻下四五座城,咱们五百人拿下一座城还损失不少。”程澄震惊得不知再说些什么,深感无力。
“别听老三夸大其词,据我了解,是每座城分别派了两百人。而且这城里最多不过数百人驻守,轻而易举便拿下了。与梨叶城不同。”林木解释道。
“为什么梨叶城那么多兵力?”
“听说之前与星叶有过一战,议和后许是不放心多留些人驻守吧!”
“哦……”
“唉,你们几个可知老曹要回来了?”韩以游从远处边招手边跑过来说。
林木暗忖,这人是有多闲,没事就往这边跑,自己的营不要管的吗?为何总是操心别的营的事?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曹有德连头都懒得抬,眼神都不给一下,真是被这小子磨得脾气都小了,以前没发现他这么能磨人。
“这不是得了好消息,怕你们不知道,特意来通知一声。诸位磨刀呐!”韩以游席地坐在林木与程离中间。
林木往边上挪了挪,道:“韩屯长营里没事做?”
“不愧是代屯长,一语中地。”韩以游往程离那边凑了凑,用胳膊肘怼他的胳膊,道:“闲着没事,要不要跟我去练箭,场地刚搭好。”
“韩以游你咋回事,来老子营里想抢人?”
“程离箭术不好,带他练练怎么了?又不是真的来抢人。”
“老子会教,用不着外人。”
“你们不是忙着磨刀,我不过好心代劳罢了,真是小人心度君子腹。”
“你说谁小人?”
“都闭嘴,吵吵吵,你们俩每回用不上两句话就能吵起来,实在是让人佩服。”林木呵斥道,想趁早打发走这人,转言道:“小离想去便去,坐这儿也是无聊。等我们忙完便过去。”
“好,那我先去练着,等你们来。”程澄也不想让韩凛继续待在这,吵得人头疼。
韩以游满意地带着他往射箭场去。
路上程澄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和大兄总能吵起来,我看你与其他人的关系并没那么剑拔弩张的。”
“以前在一个营,凡事都要比一比,自然嘴上功夫亦不能输。”
“……多大人了!”程澄无语得很。
在场外他们领了弓箭。她怕误伤别人,站在最里面的靶位。
弓箭属于消耗品,不是人人都有,不过他们隶属步兵轻装,每人都有配箭,但数量有限,因此平日练箭还是会用公家的,先领用,事后再归还。
韩以游在程离旁边的位置,第一箭射中九环,洋洋自得地瞧着他。
程澄搭箭拉弓一箭正中靶心。
“怎么可能?又是靶心,你当真学射箭没多久?”
“准头有了。”
“你怎么中的,说给我听听。”
对于瞄准程澄很有心得,飞针她练了太久太久,射箭与其有一曲同工之妙,甚至更好瞄准,“拉满弓,手不抖”。
“就这样?”
“差不多。”她又射了三支,依旧是靶心,到第五支箭时,手臂开始发抖,力量不足。
“你这手臂太细,刚几支箭,就拉不动弓了。”
“哎……”
“要不你先休息会,正好帮我看看,哪的问题,为何就是射不准?”
程澄绕到他前面,看他拉弓瞄准射箭,“看着一样,没什么问题啊。”
“肯定有问题,要不怎么就是射不中。”
“再来一遍。”
他闻言又射了一支。
“你有没有感觉,你射箭的瞬间,右手动了?”
“我再试试。”
“的确动了。”程澄看着那支中了七环的箭,道:“你没感觉?”
他摇摇头,没觉出手动了,“再来”。终于在他射光领的箭后,发现手在放箭时微微动了一下。
两人在射箭场待到日落,他的手臂累得抬都抬不起来了,毛病还是没纠正。
“回去吧。再练手要废了。”程澄劝阻道。
他看着止不住颤抖的手,点点头。
“找到问题,总能解决,明天再来练。”
“好。”
“不过大兄他们怎么没来,太阳都下山了。”
“可能是老曹回来,就把你忘了。”韩以游恢复了几分精神,安慰自己急不来,多年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随之释然。
“有道理。”程澄认可地点头。
两人在岔口处分开,各回各营,她加快脚步往回走,饿得慌。
“三兄煮的菜肉饭?”她凑到锅前,喷喷香的味道四溢。
“练这么久,是不是肚子空空了?”
“三兄懂我。是不是快好了?”
“一刻钟。”
很快,甚好,她就近坐在边上,等着饭熟,第一个吃,“你们怎么没去射箭场?屯长回来了?”
“嗯,林二兄跟屯长报告情况来着,忙完看天色有些晚,就没去寻你。”
“我去看看屯长的伤怎么样了,该拆线了。”她抬屁股要走,被谌军拦住了。
“急什么,屯长不在,去五百主那了。”
“哦。”她一屁股拍回去,眼睛盯着锅,念叨着:“好饿啊!饭快好!”
“离老远就听着和尚念经,老四不想娶妻要去当和尚?”曹有德几人端着碗筷走来。
“大兄、二兄……”
“给。”他分了一副碗筷过去。
“谢大兄。”
大家伙看着饭要熟,闲着没事的都来锅前排队。
她是第一个,端着三兄给盛的结结实实满满一碗,到平时吃饭的石头堆那,边吃边等他们来。
“今晚吃拌饭,不错。”曹有义走到石头堆这,似是自言自语,亦似是与程离讲话。
“屯长。”她打了招呼,抬头看到他旁边站着一个少年,连忙低头继续吃饭,头脑风暴思考各种状况的应对表情。
曹有德三人端着自己的饭走来,纷纷招呼道:“屯长”,便准备坐下吃饭。
“阿德,再打两碗来。”曹有义拿走他弟手里的碗,递给旁边的少年,“他们这位置选得不错,咱们一起在这吃。”
曹有德认命地跑去盛了两碗,兄弟俩一人一碗,“大兄,这小子谁啊?”
“咳……咳……”
“……屯长,他是谁啊?”
“五百主补的兵,钟平乐。”曹有义简单说了句,拍了下他的背,让他自己做介绍。
“兄弟们好,我是钟平乐,来自暮云城,今年十八,要上战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哈哈哈,小子志向不小。老子喜欢。”曹有德大笑着说道。
“十八与小离同岁,来了个与你一般大的,是不是很高兴。”
程澄苦哈哈地笑了两声。
“你们几个没规矩,报名。”曹有义命令道。
“老……我叫曹有德,屯长的胞弟。”
“林木。”
“谌军。”
“程离。”
几人依次报上姓名,钟平乐与他们分别点头示意,看到程离时愣了一下,喃喃道:“程离?”
“有事?”程澄已将心态调整平稳,十分自然地反问道。
“你可有兄弟姊妹?”
“家里有位兄长。”
“没有姊妹?长得很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