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修补计划 第4章 戏剧

戏剧社的社团活动安排在周一、周三和周五的下午。

在数学课上苟且偷生的杨明月，下课铃响起那一瞬间，好像听到了光洒进来的声音。

收拾好书包，杨明月走向2号楼的排练室-2。一路上熙熙攘攘的，全是高一新生故作冷静的讨论声。

2号楼的楼梯是螺旋状的，顶上有玻璃天窗。排练室-2在三楼，有一条长长的连廊。指路牌说“这里通往图书馆”。

难怪。杨明月暗道。这栋楼的灯光明亮得可以用“圣洁”来形容。

杨明月走进排练室-2敞开的大门。

社员们各自围成小圈，席地而坐，到处是轻声讨论的声音。有几个人抬头瞟了一眼门口又转回去。

那天那个学姐看见杨明月，迎了上来。

“你好，明月。又见面了，欢迎！”学姐向她伸出手。

“谢谢。”杨明月微笑着回握。

签到表被陆陆续续填齐。

学姐起身，走到教室中央。

“欢迎各位学弟学妹！我是戏剧社的社长，李闲潭。”学姐微微颔首。

“关于戏剧社的简介，我这里不再赘述。不过我们的内部规则，还是要先向大家阐明。”

“学妹学妹，挪过去一点，咱们要围成大圈。”有个学长拍了拍杨明月的肩膀。

夕阳洋洋洒洒从玻璃窗照进来。杨明月抬头，往旁边挪了挪。

“……剧本是由我们这里派人，并与文学社联合创作的，选角是民主选举，服化道则由本次未出演的社员组成的后勤部负责。社团活动经费一般向学校申请，如有去外地演出或别的特例，则由社员自己承担。”学姐停顿了一下，问：“有问题吗？”

“好，那接下来向大家介绍我们本学习的活动预案……”见没有人举手，学姐继续推进会议流程。

秉承着长话短说的原则，学姐言简意赅地介绍完了活动安排。

杨明月面色平静，只是腹诽道：兴趣社团，但是一学期排两个剧目？

第一次社团活动没有正式排练，只是在副社长的组织下做了一些“破冰小游戏”。

大家哈哈大笑的同时，夕阳渐渐收尾。

杨明月从头到尾都只是微笑。她看见同样置身事外的学姐斜靠着白板。余晖洒下温柔缱绻，掩盖着学姐安静时锋利的眼芒。

杨明月突然发觉学姐身上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那年大剧院门口，一个剧组的主角向杨明月道别。同样是黄昏，杨明月第一次体会什么叫“笑里藏刀”。

星期二，晴。

第一次社团活动结束，正是忽冷忽热的时节。

所谓秋老虎，大概真是来吃人的。

星期二的体育课，杨明月顶着下午两点的烈日，迷迷瞪瞪地站在操场上。

“满头是汗，好讨厌这种感觉啊……为什么田径课要排在下午第一节！我也真是的，怎么就抢不到室内的体育课呢TAT”。

“好了好了，那边冲刺回来的可以过来休息一下了。”体育老师两手拎着起跑器，从器材室走出来。杨明月站到歪七扭八的队列里，颤抖着大口呼吸。

“十月初的时候会举行运动会，有要报名的可以来我这里登记。接下来我们讲解一下起跑器的使用……”

杨明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听完了体育课，下课的时候瞥见江清风去报名了运动会。

阳光仍然照射着跑道，她侧身，放慢了脚步。江清风转身看到了她，问：“在等我吗？”杨明月抹了抹额角，说：“是，在等你。想和运动健将一块儿走回去。”杨明月停顿了一会儿，敛了打趣的笑容，又道：“运动会加油啊。”

江清风客套地笑道：“好。”

杨明月微微抬头，看着江清风。

薄汗润湿了碎发，她像春天里新生的叶，像草被上无垠的新野。

杨明月从下午就开始头晕，她觉得自己可能中暑了。

“咚——咚——咚——”的钟声在杨明月的耳朵里攥成一阵嗡鸣，秋风穿透她的衣服，直渗进皮肤里。放学的人群里，她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情急之下抓住了身后的人的手。杨明月站着缓了缓，抬头又跌撞进江清风的眼睛里。杨明月有些羞恼，怎么每次晕倒的时候都被她看见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是中暑了吧，下午体育课就看你不太舒服。”江清风晃了晃杨明月的手：“我们去医务室看看。”

沿路的晚风依旧很凉很凉，杨明月正担心着会不会落下课，就感觉手掌的温度越来越高。

是她把我的手越握越紧吗？

“你身体太弱了，真的要多运动。”江清风微微侧头说。

杨明月莫名有些烦躁，脱口而出：“嗯嗯嗯我知道了知道了。”

江清风没有应答。

杨明月在这种沉默里独自愣神。

快到医务室的门口时，江清风转头看了看杨明月，正想说“到了”，却发现杨明月神色踌躇。

杨明月发现江清风在看她，眼神飘忽了几下，羞赧地笑笑，又欲言又止地和江清风对视。

“没事，是我越界了，以后我不说了。”江清风笑了笑，先开口认错。

“不……不是，我……是我……”

“好啦，先进去看看吧。”江清风打断了杨明月的话。

杨明月魂不守舍地测体温，吃药。好在不严重，只是低烧。医务室的老师说吃了药睡一觉就好。可是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出了医务室，江清风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是拢着杨明月的手往宿舍走。灌木丛沙沙地响，银杏树的落叶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杨明月忍不住开了口：“我刚才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我就是有点难受，然后……下意识觉得你是很……很可以依赖的人，所以就用了那样的语气说话……不好意思……”杨明月略略停顿一下，又急急地补充：“我不想疏远你的，我就是……”

“好啦好啦，没关系的，”江清风拉着杨明月的手，停了脚步：“知道啦——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别多想，好好睡一觉。”似是为了让杨明月放心，江清风又把她的手握紧，也补充道：“我也没有疏远你的意思。”

一路无言。江清风踩着路灯的光晕，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掌中的那只手。杨明月有些惊讶，但只是克制地瞥了一眼江清风，可是只看见了一个面色平静得恍惚的侧脸。

杨明月忽而觉得两个人都像孤独旋转的星球，过分的丰盈，过分的疏离。也许偶有的交集不过是同淋过宇宙间的光。

回到宿舍，江清风说自己去公共浴室洗澡。宿舍里的洗浴间就空了出来。

杨明月昏呼呼地坐在床上，打算先歇一会儿。阮圆秋还没回来，宿舍里只有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巩明妍。

巩明妍坐在露台的小桌子上看书，暖暖的灯光让她看起来软软的。晚星点点，杨明月好像能看见无数个寂静的夜晚里，巩明妍在孤灯下的身影。听说她是澧县的全县第一，是经“希望”计划扶持，才能到附中读书的。

阮圆秋推门走进来，书包上的铃铛摇摇晃晃。清脆的声响里，杨明月看见阮圆秋出神地望着露台，好像在看灯里的人，又好像在看晚星里的影。

露台吹进来的风带动了玻璃门边的帘子。

风有些凉了。杨明月想。

第二天，杨明月去学姐那里取剧本。后天就要开始选角了。

从高一教学楼走到高二教学楼，路上的说话声渐渐稀少。杨明月走上楼梯，只听见一片细细的嘈杂。

她抬头确认门牌：“高二（3）班”，而后轻轻地从门边探头，正好和李闲潭对视。李闲潭从抽屉里取了一份剧本，往门口走来，递给杨明月。杨明月接过剧本，低着头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在风华戏剧节。”

“是啊，又见面了，杨明月。”李闲潭不假思索地回答。

杨明月抬头，望进李闲潭似笑非笑的眼睛。

李闲潭不再多言，转身回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后天选角加油”。

轻风掀起一阵涟漪，杨明月脑中突然闪过无数个画面。有刺痛灰尘的夕阳，有昏暗的寒冷的后台，还有一个哭着被大人带走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