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的雪地 第2章 冷漠与孤独的玫瑰

夜晚，一切都宁静了。

朦朦胧胧的轮廓幽幽穿过黑夜里暗色的街巷，此时此刻的横滨没有浮躁与暴戾，尽管海岸远处还闪着火光。渡轮要沉了。

“——鹤见川。”

“你听得到吗？”太宰治低头，简短地问了一句。

鹤见川乙女点点头，嘴角上扬着看向自己的上司，两个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虚伪的微笑，还有淡漠的双眼，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表情的相似，这不奇怪，他们也能称上一句师徒。抛开他们客气得像陌生人的对话，也许能看出来。

鹤见川乙女是有些畏惧太宰治的，尽管除了芥川，她对谁都是一样的假笑，但这位干部总是需要更慎重的对待。

她委婉地问，“芥川一个人就把任务完成得很好了，为什么要让我再来呢？”

“Port mafia也不是压榨员工的黑心组织。”他脸上的笑容真切了那么一点，虽然更可能是感到自己口中的话实在可笑，“这次本来也是你们两个人的任务。”

“但是有人会自己压榨自己。”鹤见川乙女望向远方的海面，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纷乱地飘散在空中，夜雾冰冷，芥川这时候应该在扫尾了吧，再晚一点，干部或许就要看低他的效率了，“太宰大人，您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突然伸到她眼前，几乎就要碰到她的额头。鹤见川像是面对魔鬼一样拼命往后躲，惊叫，“太宰先生！”

“看来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啊。”

毫无营养的几句对话之后，终于进入正题了。太宰治收回手，回忆如潮水涌来，和现在这个苍白矮小但看起来还算健康的女孩不同，他记得以前的她是怎么样的，鲜血淋漓的胸口、凹陷的面颊，胳膊上蛛网似的擦伤划痕，但至少是活着的，而他遇见她不久她就死了。

不过这不是他今天想提醒她的。

这样的冷天里，鹤见川额头几乎冒汗，她颤抖着抬起手，梳理被吹乱的头发，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为什么突然挑明自己的异能力缺陷，她虽然没有芥川那样有干劲，但在Port mafia里也算是兢兢业业了。或者又有新的麻烦事了。

“太宰先生？”

鹤见川沉默了半晌，谨慎地询问，“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吗？”

“嗯，怎么了，只是试探一下而已，看来鹤见川对自己的情况也是很清楚的啊，本来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清楚呢。”

鸢色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奇迹，又似乎望见了一场悲剧，他又重新抬起指尖拈起不存在的东西，让海风吹走一切。远处响起爆炸声。港/黑的恶犬总是把收尾做得声势浩大，但首领默许他的小癖好。

他把声音放低了，暗含不满，“不然怎么会表现得如此明显呢？只是芥川君是个笨蛋啊。”

他看起来就像比自己更清楚异能力的运作形式。鹤见川乙女像又变回了那个差点被做成玩偶的贫民窟小女孩，除了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未来，别无他法。

是的，在她遇到太宰治时，鹤见川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但“沉默的玫瑰”让她苟延残喘，让她还能感受芥川冰冷手指贴在她颈侧的轮廓。她完全清楚他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发生。

幸运的话，死去的同伴会被深埋地下，鹤见川干过同样的事情，这次轮到她了。

她其实很高兴是芥川陪她走完最后的这整个旅途，如果她能知道这是高兴的话。但是最后还是不甘，她不想死，鹤见川认为死亡是孤独的，而她讨厌孤独。于是一朵永生花开了。

事情就是这样。

鹤见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太宰先生。”

然而太宰治低头回望她的时候眼底都带上了无奈，用相当恳切的语气说，“理解错了，鹤见川。”

“异能力虽然不能被放任，但却可以被愚弄。”

她还是不明白干部的意思，心头的警惕一直没有放下去，焊在脸上的微笑也险些消退。两个人就像两个星球的居民，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她疲于揣测人的思想，也对多智近妖的上司了解甚少。接下来，会怎样呢？

“芥川来了。”她说。

芥川龙之介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边，身上带着死亡的味道。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鹤见川，但没有开口问候的意思。

“太慢了。”太宰治语调阴沉。他像是终于对这项任务失望了一样，转身就走。可他究竟是对谁失望呢？鹤见川更怀疑是自己。他对芥川鲜少肯定，但他们两个之中，如果非要挑一个寄予厚望的，那也只能是芥川。

芥川咬着牙看着太宰治远去的背影，又转过脸来冷酷地驱赶人，“你怎么还在。”

“这么着急赶人吗？晚上没事不如陪我去喝酒。”

芥川龙之介一向厌恶麻醉感官的一切，包括而不限于酒精。他对眼前的少女并不是真心邀请他也心知肚明，但也许是今天的风太嘈杂，他说，那就带路。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鹤见川料到芥川龙之介不会答应，用她惯用的语气说道，“我就只有一个人去了。”

“在下说，让你带路。”

“欸？”

罗生门迅疾而出，挡住出口。海风在耳边悠悠拂过，横滨的夜晚，终于要迎来一点真正的宁静了。

鹤见川举起双手，敷衍地笑了起来，“遵命，芥川大人。”

“说是陪我来喝酒，芥川大人就真的只是陪着啊。”

鹤见川盘腿坐下，仰头喝了一口酒，另一只手随意地撑在背后。她并没有找几家雅致的小酒吧，就坐在便利店附近的混凝土台阶上喝着听啤。另外的东西都在白色的塑料袋里，七零八落地堆着。比起装修精致的那些地方，她更喜欢这种露天粗犷的场所，这是她刚进port mafia时和一个小队长学的，不过好久没见到他了，也许是死了。

芥川龙之介就站在一边盯她，一言不发。他现在肯定后悔跟她来到这里了，但芥川是会忍着一晚上，还是抽身走人呢？她想还是尽力和他聊聊吧。

“坐嘛，芥川大人。”

“别那么称呼在下，不然就杀了你。”

鹤见川拍拍身边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快活地笑起来，“那你就坐下。”

芥川龙之介这才勉为其难地坐在她示意的地方，两手插兜，安静地充当一个背景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同意，他不应该浪费时间，否则就无法取得太宰先生的认可，也无法摆脱生命的脆弱和无用。

就像半小时之前落入海水的那些弱者，虚弱、胆怯，陷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后，消失得悄无声息，被血染过的海洋几秒之内就能恢复深蓝。这些人，存在与否都无关紧要，过去的他就是这种人。明明他最厌恶的就是弱者，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消磨时光。

鹤见川伸了个懒腰，用余光瞄了他一眼，“你想过以后的事情吗？”

但即使是鹤见川有时候也会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芥川觉得她问的东西完全没有意义，但可能是因为今天鹤见川的笑容没有那么恶心，所以他还是回答了，“和现在一样，变强。”

“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说了，”鹤见川又开始用老练而油滑的口吻谈论他，好像她远比他本人更了解自己，他努力不去和她为此争执，把注意移到别的地方，她的头发该剪了，他想，他每次见到鹤见川都至少会想一次。

不过从来不会说出来。

然后鹤见川不顾身边人的沉默，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事情，然而他们这种人又有什么东西可讲的呢？无非是血与硝烟。难道说出自己昨天又用什么手段杀掉了几个小贼会让她高兴吗？他一点也不那么觉得。

在芥川龙之介的角度，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一千个人在窃窃私语，他黝黑的眼睛看向远处的月亮，那比鹤见川嘴里的任何东西都有意思。到后面，他已经听不清身旁人说的是什么了，鹤见川的声音和风一样。

“你在听吗？芥川。”

“没有。”他说。

“我就知道，你错过了一个了解太宰先生的好机会，”她斜睨着他，“我刚说到太宰先生的审美倾向呢。他喜欢洛可可风格。”

芥川龙之介对此不屑一顾，“喜欢洛可可风格的明明是你自己。”

“好吧，”她咬了咬嘴唇，然后笑起来，笑容甜腻得有点瘆人了，“我是和太宰大人学的，他当然多少也一定有些喜欢吧。”

他被鹤见川的强词夺理以及混乱的语法震惊了。他想站起来走人，他为什么和她浪费了那么长时间呢？

“不许走。”鹤见川说。她飞快地抓住芥川龙之介的手臂，固执地想把他拉回到地上。

他没有来得及躲闪，感觉两人接触的地方有一种奇异的震颤，极其细微，但缓慢地蔓延全身，但那只有一瞬间，随后就被她惊人的巨力给拽到了地上。芥川龙之介背部朝下仰面躺着，如果是在战斗时，他已经死掉了也不一定。这时候最好反击，但是罗生门安静得简直像一件普通衣服。

是自己松懈了。芥川龙之介厌恶地想着。

鹤见川见状非常满意，继续抓着他的手腕念叨起来，声音含糊不清得像是含了一颗糖。

她的手冷冰冰的，芥川龙之介的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话。然后他看到鹤见川湿润又闪光的眼睛，脸颊也红红的，但不是冬天被冻的那种红色，她喝醉了，他意识到这一点。

醉鬼是不能理解的。

鹤见川乙女更胜一筹。

她的另一只手也搭到他身上了，放在他的后颈处，像一块燃烧的冰，这时候就应该用罗生门捅穿对方，即使为了port mafia可能给她的任务，也应该把她绑起来。但芥川龙之介只是紧绷着肌肉，一动不动，眼看着她的脸离自己的越来越近。

鹤见川乙女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了，他甚至能感受到耳垂边细小的绒毛，温热的呼吸也显得粗重了，他觉得自己的耳边一定留下了永远也去除不掉的印记，这些都要怪鹤见川。

“太宰大人今天吓到我了。”她在他耳边呢喃。

他看不见鹤见川的表情，对方自然也看不见他的，但这些都不妨碍他露出一个冷笑，并且在脑子里想到鹤见川此时的神情。

“……芥川酱，讨厌你。”

为什么是太宰先生做的事情却讨厌他，芥川龙之介受不了了，他不能忍受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都在陪这个无理取闹的混蛋女人。他用力想摆脱束缚，不行，随后用上罗生门，不过还没有到给她一点痛苦的程度，鹤见川就自己松手了。

芥川龙之介暴躁不耐，“也许应该把你丢回你的本家，鹤见川。”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这个醉鬼能不能听懂，下次他一定会说横滨湾。

“那我就不会自己上来了，只会等太宰干部下来和我殉情！”她更加咄咄逼人。

“死了这条心吧，在那之前在下就会把你拖上岸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接了下去。

“呵，水鬼只会拖人下水。”她始终难以消停，阴阳怪气地说着，她比水鬼更会拖人下水。

“那就试试看好了。”芥川龙之介认真地说。

原来就安静的夜晚变得更寂静了，五官能感受到的一切似乎都被放大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她能听见远处汽笛的声响。

鹤见川别过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走了，芥川君，我今天还有任务呢。”

“在下知道。”他冷淡地开口，“如果你稍微用心听了这周的任务分派，就应该清楚，在下在今日同样有任务。”

“谁会去听别人的啊。”鹤见川拖着长音，仍然是不太友好的语气，但芥川龙之介直觉她现在甚至有些愉快。

他们一起走到港口，“在这里分开吧。”她说，“应该不是一个方向。”

没有人继续说下去，两个人非常干脆地去寻找自己的目的地。

在路上，芥川龙之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他确信还是有烙印在那个地方存在着，毒药、异能力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定有被留在他身上。他知道，鹤见川是他认识的人中间最虚伪、最激进的。

她不会做没有用处的事情，这是太宰先生的原话，尽管她本身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用处。

她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呢？

也许是她的一切。从此之后他触碰到这块皮肤的每一次，都会意识到，这一部分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下一章就完结了，是这个小故事的if线，应该是he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冷漠与孤独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