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医院?这个时间段你不是应该在学校?”
宋婕看着眼前这个挺拔的少年,再回想起以前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儿,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欣慰来。
季釉清从愣怔间回神,他低头轻声笑了下,说: “我奶奶在医院,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她一直在医院住着,这样我也安心一点。”
听到这样的回答,宋婕有一丝迷惑不解。
她先前一直以为季釉清被他姑妈接走后会过得很好,实际上并不是,而且越来越糟糕了。
挺好一小孩儿,怎么……
宋婕轻叹一声。
“宋姨,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去看我奶奶了。”季釉清说,但他的语气有些低沉沙哑。
再次听到“宋姨”这个称呼,宋婕居然有股难以言说的心情。
或许是感动,感动这个人还记得自己。
或许是激动,激动曾经那个受人欺负的小孩儿长这么大了。
又或许是欣慰,因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受到那种环境的影响。
宋婕抬头看着季釉清,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出了院门。
无论什么样的关系,季釉清始终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另外好的一面。
但这也仅限于他相信,让自己不去成为那样的人。
他自己也讨厌那样的人。
看着宋婕离去的背影,季釉清自嘲的笑了笑。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话外音?他只是不想别人走进他的世界,不想让人看到他糟糕的一面,不想让别人跟他一样惹得一身麻烦。
–
医院里人声嘈杂,护士们流窜在每个病房内,唯独三楼走廊最安静。
季釉清就走在这片安静中。
三楼走廊最尽头,房门被推开。床边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打扮很朴素,脸上化着淡妆。
季釉清走到桌子旁边搁下饭盒,抬眸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床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插着氧气罩,肤色蜡黄,瘦骨嶙峋。
女人转过身看到来人是她侄子,她叹了口气。
转而又对他说: “你什么时候跟我去北京?”
“不去。”
女人有些无奈: “你怎么这么倔呢?跟谁学的?我都说了,那边师资力量雄厚,虽然你现在的学校也是市重点,但北京比这边好太多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季釉清打开饭盒盖子的手一顿。
“姑妈,我也说明过我的想法,你不是知道么?”
季璇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个侄子的脾气想法,简直跟她弟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她弟弟季鸣认准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多年后,他的儿子亦是如此。
季璇扉想到这,深吸了口气摇摇头: “行,一个个的都倔的要死。钱打你手机上了,别急着退给我,当我不知道你?对自己好点!听到没?”
她说完从椅子上起来,挥了挥手机,对着床上的人说了句“妈,我走了”便出了病房。
–
周考前一天晚上,胡轩义他们几个为了庆祝周考后的假期,拉着君沂挼去了学校后门巷子附近的一家烧烤摊。
巷子里热闹非凡,小推车上各种食物的白气在周遭晕染开来,混着食物的香气。
胡轩义他们来的这一家生意比较火爆,摊子上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才坐下,还是跟人拼桌。
“喂,兄弟。怎么称呼?”胡轩义自来熟。
正在大口灌酒的花臂大哥停下动作,看了眼跟他同桌的三个人,最后视线落在君沂挼身上。
他挑了下眉,扯着嗓子说: “你在问我?”
难道我在问鬼吗?
胡轩义: “……”
“兄弟,既是来吃东西的,就别问那么多,好好吃你的东西。”
花臂旁边的一位男生出声说着,也挑眉看了眼君沂挼。
今天天气稍微有点热,君沂挼来之前换了身比较轻薄透气的衣服。只穿了件纯色的高腰上衣,搭了一条亚麻质地的黑色短款裤子,透气好看,并不暴露太多。
君沂挼: “……”
看你妹。
“你!——”
胡轩义撸起袖子正要怼回去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他刚要回头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拦他,就看到那个孙子是他清哥。
“……”
妈妈耶……幸好他收的够快,没有出声。
要不然他就真的小命不保……
他把胡轩义按回塑料凳子上,自己走到君沂挼左边坐下,把两个女生围在他和胡轩义之间。
这才对着那个男生说。
“你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是吧?行,那不妨敞开来说,你——”
季釉清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你的什么烂事我不清楚,但管好你的嘴比什么都有用。懂?”
季釉清是单眼皮,睫毛微翘,垂眸看人的时候有种令人呼吸困难的压迫感。
男生被他看得发毛,低头抓起烤串默默地吃了起来。
偏偏旁边的花臂大哥不依不饶,丢了手里的签子,指着季釉清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的地盘撒野?活的不耐烦了?”
花臂大哥越说越觉得在理,于是愈发提高了音量。
周围吃着东西闲聊的人朝这边望了一眼,对上花臂的目光又立马收了回去
季釉清靠在椅背上抱臂哂笑一声: “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我是你大爷。”
季釉清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拿起笔埋头勾着菜单上的菜品。
那俩人被怼的哑口无言,碍于人多,还不好动手。
低头吃着烤串的男生抬眸瞥了一眼君沂挼,拱了拱坐他身边的花臂大哥,两人视线交汇,花臂立马就懂了其中的意思。
君沂挼还在跟宋婕聊着天,没注意到对面俩人的动作。宋婕这几天都在医院照顾君禾山,没时间回家,只能在微信上唠叨两句。
宋婕说让她放心,她爸爸没什么大问题,醒过来就没事了。说天气阴晴不定的,让她自己注意一点、周考前记得复习之类的,唠叨了一大堆,君沂挼也很喜欢听宋婕唠叨。
烤串全部上齐,胡轩义看了眼,准备招手让人再拿几听啤酒来,却被季釉清一个眼神制止了。
“哎哟…哥~”
刚拿起一根烤肠的君沂挼和阳程茜: “?????”
撒娇干嘛……?
季釉清: “……”
接收到六只眼睛投来的不同意思的目光,胡轩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转头对两位女生说: “我今天忘吃药了,不用管我。”
“……”
靠!胡轩义在心里骂了句。
最后他们也只要了几杯果汁,因为明天周考,实在是不宜喝酒,胡轩义再想喝也只好作罢。
由于是露天的摊子,再加上最近天气时冷时热,夜风吹过来的时候,君沂挼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
早知道不换衣服了……
息屏后,君沂挼又接到之前同学的电话,她跟桌上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接个电话。
胡轩义和阳程茜两人互掐已经是日常了,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
她抬手在季釉清眼前“叩叩叩”敲了两下桌面,说自己出去接个电话。
季釉清点点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手机屏幕上划。
君沂挼捏着手机走到巷子拐角处的一个居民楼楼梯窄道里,借着巷子那头的灯光,君沂挼摁下了接通。
那边貌似是一个男生。
“我回北京了,哪天一起出来吃个饭?”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我转学的时候回来……
“我去不了。”君沂挼倒是直接。
“为什么??”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君沂挼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她自己家出了变故?太矫情了吧。
她想了想还是说: “我转学了,回重庆这边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惊讶: “这样啊?那好吧,有时间再聚,反正我快结业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是君沂挼挂断的电话。
皱着的眉舒展开来,君沂挼忽然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她看见地上有两个人的影子落了下来。
舒展开的眉毛又拢到一起。
君沂挼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其中一个人开口说了句话。
“美女,一个人在这儿啊?”
语气吊儿郎当,透露着一丝不正经的。
这声音她刚刚才听过,就是跟她拼桌的那两位的其中一位。
真是服了。
什么傻逼东西。
君沂挼双手抱臂,玩味的看着面前的一胖一瘦。
“二位有什么事——非得在这里?”
花臂跟瘦猴儿听到这句话微微怔愣了一瞬。
小姑娘挺有勇气。
花臂大笑两声,指着君沂挼说: “刚我这弟弟在你这受了点委屈,想要讨回来,你没意见吧?”
“意见?你问我意见?”君沂挼呵了一声,“看你们这架势——没少欺负人吧?”
“你们这些——”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想哪个词更贴近,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戳人痛处的词。
“你们这些社会败类,现在是法治社会,动手之前还是先想想后果。”
“你最好说点我们爱听的。”花臂手扶在楼梯栏杆上,上了几步阶梯看着她。
君沂挼想笑,她快憋不住了。
“爱听?什么叫你们爱听的?你们是我妈?还爱听!?我听你妹!”说话间,花臂已经晃晃悠悠的走到君沂挼面前,抬手想把她揽过来,被君沂挼一把推倒墙上去撞了一下。
接着,花臂“嘶”了一声,捂着头。
昏暗的空间内,君沂挼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瘦猴儿见状也上前准备出手,然后手刚伸到半空中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了过去。
“疼疼疼!”瘦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背对着拽着他手的人,咬着牙喊疼。
听到动静,君沂挼停下动作看到来人是季釉清。
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会知道有人堵她?
“再有下次,手别要了。”季釉清握着他的手腕往后一背,嗓音在瘦猴儿耳边响起,极具威胁性,激得他一阵哆嗦。
就在君沂挼出神间,花臂已经靠着墙站了起来,瞬间占了上风。
花臂手一薅,一把拽住君沂挼的头发,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摁住肩膀不让她乱动。
靠!
大意了……
刺鼻的酒味混着烟味以及搞臭味儿钻进君沂挼的鼻子里,她瞬间干呕了两下。
从小她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
现在更令她厌恶,不仅仅是因为味道。
更因为人。
瞧见这边动静,季釉清双手用力一推,将瘦猴儿甩了出去,背脊骨撞向栏杆,发出闷响。
季釉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花臂下面一级阶梯。
花臂看着他行云流水的的动作,眼花缭乱,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拳头飞了过来,随后两眼一黑,被迫放开了手里的人。
由于是旧式楼道,又许久没人打扫,周围灰尘四起,花臂看不清人在哪。
眼睛瞬间肿成熊猫眼的花臂,忍着痛哎了一句,颧骨又被挨了一下。
季釉清揽过君沂挼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了句受伤没。
君沂挼摇摇头。
“回去,找人来。”季釉清确认人没事,推了一把君沂挼。
最后民警调解时,花臂跟瘦猴儿一口咬定是季釉清他们先动手的,但民警看了看几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说话语气……
怎么看都像是花臂他们动的手,民警让他们简单做了个笔录,再让他们给季釉清道了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两个人道歉的时候碍于面子,死拉不下脸。旁边的阳程茜和胡轩义憋笑憋的内伤都出来了,差点儿笑出声。
季釉清没忍住,也轻噗了声。
花臂: “……”
瘦猴儿: “……”
一旁的君沂挼: “…………”笑屁笑。
–
从巷子里出来绕回沥青路的时候,胡轩义突然哀怨起来。
说打架不带他,说他清哥不讲义气,说自己也可以英雄救美。
旁边三人: “……”
受刺激了?
三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胡轩义立马找借口来掩盖自己也想参与打架的想法: “那个……明天周考,我还没复习,我不想成绩下来被老林毒打。我先走一步。”
说完抱了个拳,表演完一溜烟跑了。
君沂挼忽然想。
这里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
其实没什么要复习的,把教的内容全部过一遍,题型多看几遍,尤其是错题全部都做一遍,周考上分数线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君沂挼收拾好明天要用的东西,拍灭了台灯,随后躺下望着窗外漫天繁星。
今天发生的一幕幕跟电影似的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困意袭来,浅浅的睡了过去。
期间,她囫囵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裙,自己是个小孩儿模样,手里拿着一个用丝线编织成的旧式香包,远处有几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儿。
她伸出手递给了她旁边的一个男孩儿。
她听见自己对那个男孩儿说: “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男孩儿泪眼汪汪带着鼻音应了声。
“叮铃铃”一阵闹钟铃声把君沂挼从梦里拉了出来,她不满的蹙眉,想把被子盖过头顶继续睡。
忽然,她想起今天是周考……
君沂挼猛地睁开眼,蹭的坐起身来下床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