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留在春天里 第3章 ??[001]

林在狂风里奔跑。

铁门挡不住那些怪物。刚刚绕过管道、电线和铁皮，尖厉的声音就贴着后背响起，好在楼与楼的间距够近，她高高跃起，落上对面的平台。长风衣已经被撕裂了，后摆几乎变成布条。无数只手追在身后，指甲尖利，拼命够着那些线头，在她的后背和衣物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狰狞裂口。

转弯，跳跃，跨过台阶，眼前居然就是天台边缘——没有路了。她却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踩上护栏，纵身而下！

狂风呼啸，风衣晃晃悠悠地飘落，掉在地上变成一团皱巴巴的红。

下一秒，数具身体猛地砸落、撞击地面，声响竟然是清脆的。丁零当啷、没有间断，听起来像一大堆玻璃罐子碎在地上，纽扣和金属零件骨碌碌滚了一地。

一颗玻璃珠沿着路面缓缓滚来，撞上铁黑色的基座。林居高临下地盯着它看了几秒，轻巧地从路灯杆上跃下，猫一样地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绕着满地支离破碎的躯体走了半圈，所有追兵都被她引得坠下七楼。地上没有血，唯一的红色是那件风衣，它被压在最下面，只露出一截袖子。上面盖着半块身躯，连着一只断手，还在抽搐、扭曲，用指甲抓挠那布料。她像踩一片树叶一样碾上那只手，而手也如一片干燥的梧桐叶那样发出轻微的咔擦声，碎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隐进街道之中。

身后慢慢聚集起一群人，都是被坠楼的声响吸引来的。他们行动迟缓，喃喃自语着，蹲下身去捡拾满地的破碎躯体，然后放进嘴里，咀嚼，吞咽。碎片在他们的身体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贴在墙边，在阴影里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注视他们玻璃质地、奇形怪状的头颅，注视他们彩绘玻璃一样的身躯，注视他们薄薄的四肢，注视这些……或许应该称为“它们”的生物。

这个世界里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

其实反过来说，她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起初她并不知道自己和那些生物的区别。毕竟大家都有四肢有五官，两足着地、前肢抓握，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但在被吃掉一次后，林发现自己和它们是不一样的。

它们会变成纸、变成蜡、变成木头，昨天是塑料今天是玻璃，而自己永远是这副样子。它们的身上总有一处是锋利的，有时候是肢体，大部分时候是口腔里如鲨鱼一般的尖牙。它们喜欢追逐她，围猎她，吃掉她。

当然，它们也会吃掉同类，但一般是尸体。尸体不会复活，它们碎了也不会自我修复，但是她会。

就如同现在。

林抚上右肩，沾了满手鲜血。骨骼在手指下悉悉窣窣生长，肌肉和皮肤随之缠上，触感温热、柔软。创口在恢复，溢出的红色简直能浸透衬衫，一直流到膝盖，却很快又失了颜色。

——刚才跳下楼的时候动作有点慢，被拽住了胳膊，她干脆借势迎上玻璃人尖利的手掌，把自己整只右臂都切下了。有什么关系，反正还会再长回来。一件崭新的红风衣也正慢慢地在她身上显形……那好像也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昨天这个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她奔跑时的脚步声在回荡。今天的世界则满是喧嚣，四周都充斥着噪音。找不到来源的鸟叫婉转清脆、不曾停歇，偶尔会有不知何处的电钻轰鸣。玻璃人的脚步声非常重，偶尔会像跳踢踏舞一样原地跺脚，它们的讲话声也很大，林听不懂，只知道这些东西永远在大声吵嚷，偶尔爆发出尖叫。

右臂已经长好，她转了转手腕，靠着这些声音避开人多的街巷，灵巧地穿行在楼栋之间，往北行去。

这个世界没有昼夜之分，天空永远是黯淡的灰白色。但她的怀表一直在运转，当那根短指针第二次指向“12”的时候，北方天空上就会亮起一颗蓝白色的星。当它亮起，世界就会燃起熊熊烈火，不管是纸人还是玻璃人还是她，都会在火里燃烧殆尽。等到星星和火一起熄灭，她就会睁开眼，再次奔逃一整天。

她不记得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但今天不同，今天她要在世界末日之前赶去赴约。

满街都是玻璃人在游荡。如果是晴天，或许这个世界会变得流光溢彩。没有太阳，它们也就折射不出多漂亮的光。十字路口下的玻璃小孩晃晃脑袋，里面的啤酒盖子碰撞出细碎的响声。

它抬起头，看见黯淡无光的世界里一抹红色的身影，像鸟一般掠过，转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