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记得我昨日已经恭喜过你一次了。”
周呈光道:“你呢?打算什么时候提婚事?”
萧逸恪放下茶杯,杯底在木几上磕出一声轻响:“不急。”
见好友这番眉目不动的模样,周二眼底的晦暗之色明显了些:“到底是不急,还是不愿?”
萧逸恪抬起眼:“你在说些什么。”
周呈光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些,却到底难以平静:“我是知道你的,没那些毛病,顶多有点小癖好,也没碍着别人,凡在这里呆过的那些人,你也从来没有亏待过......”
“但此事传到了外头就成了什么?白白给你罩了个好色的名头,一大盆的污水往你身上泼!”
“这些也就罢了。当初你父亲不小心犯忌,差一点招来杀身之祸,若非你上下筹谋,费尽心力,萧家何来今日繁盛之势?”
“可恨此事过后,你离开了宫里,反是你继母的儿子去了大皇子身边。”
“你那继母钱氏和钱家不好相与,你父亲如今又犯了糊涂,要与你为难,这般时候,你不能退步,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他们传出来你那难听的名声又如何,你娶了妻,自有姻亲家为你正名!可若是你一不小心真的误入歧途了,看钱家人能不来因此攻讦你!”
“到时候,你这顶忠勇公世子的帽子,还能戴得住吗?!”
萧逸恪静了半晌,方才道:“你听谁说了什么话?”
“还用听谁说么。”
周二冷笑道:“回来不过一个来月,我就没能进你这园子一步。兄弟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么。”
“更何况,我今天不过前脚进了园子,你后脚就撂了那一摊子事追过来,怎么,你在担心些什么?”
“若不是你心里有鬼,怎么将宝镜搁在主屋旁,紧紧挨着你?又为什么禁了海棠苑,不准里面的人出入?甚至连苑子的匾额都摘了下来!你这是在掩饰吗?!”
“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周呈光定定地望着萧逸恪:“你失常了,长延。”
萧逸恪袖子下的手指微微一颤。
长延是他的字,是他过世的外祖父为他起的,希望他福寿绵延,长命百岁。
周呈光说这个字起得老气横秋的,因而很少这样叫他。可周呈光但凡这样叫了,就是十分郑重的时候。
“我打算明年跟着父亲去大同。”周呈光低声道:“我大哥早几年没了,家里的门楣只能我来撑着......”
“若是一切顺利,我大概年底完婚,明年去军中。”
萧逸恪很意外,之前周二从来没有提过要去军中的事。
“长延,等我去了大同,这边的事就很少能帮衬上你了。你要好自为之啊。”
周呈光走了。
临走之前,他对萧逸恪说:“宝镜与之前那些人不同,是个心思纯净的好孩子,你不要走错路,也毁了他。”
“我原想今日将这一切都点破,但你既然拦了我,那就好好安置了他。别徒惹人伤了心,丢了命。”
萧逸恪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今日太阳落山格外早,寒意逼近,将他全然裹住,以至动弹不得。
春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担心地轻唤一声:“主子。”
萧逸恪抬起眼。
春山心里一颤,跪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多嘴了,昨晚不该把主子的异常之处说与周世子。
但周世子与主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他原本没想那么多,却不料会引出后面的这一串事来。
萧逸恪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拉开门,却又住了步子:“去里面跪着。”
“是。”
春山爬起来,换到书房隔间里跪下。
待主子的步伐声远去,春山方才醒悟过来。主子让他到里面罚跪,原是害怕被宝镜公子不小心闯进来看到。
***
夜里,萧逸恪又起了低烧,咳嗽个不停。
春山还在书房里跪着,石青带着几个人伺候,好不容易才让主子平复下来。
将其他人打发下去,石青睡在里屋脚踏上,生怕半夜主子哪里又不舒服。
萧逸恪于一片昏沉中,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寝衣里。暖着他的胸口,还有冰凉的手脚,比床铺里搁着的汤婆子要暖和许多,也比放在屋里的暖笼舒适得多。
鼻尖似乎还传来若隐若现的干净暖香。
“宝镜.......”
萧逸恪喃喃,睡意沉入意识海深处,陷入黑甜梦乡。
天快亮的时候,化作小狐狸的宝镜从公子的被窝里拱出来,抖一抖毛,轻巧避开守夜的石青和其他下人,从外间的窗户底下挤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地跑回自己的屋子,悄悄恢复了人身。
昨晚与公子一同用饭的时候,宝镜就发现了,别看公子笑得跟平常一样好看,其实心事重重的,饭也没吃几口。
晚饭后,他原本磨蹭着不想走,可最终还是被无情赶回绿蕉轩。
宝镜担心公子,几次跑去主屋都被拦了回来,只好变作原形偷偷跑去看他。幸运的是,有扇窗户竟然没下栓,使得他顺利偷潜了进去。
果不其然,公子又起烧了。宝镜不会抓方开药,只能兢兢业业地当一个暖被窝的小火炉,顺便将自己这几天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法力都渡给了公子,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最终,天亮了,公子没事了,可他的法力也要见底儿了。
这可怎么办呢......
小狐狸卷在被窝里,很发愁。
他算是发现了,就算不给公子渡法力,他只要呆在公子身边,法力流失得也很快。靠近周公子的时候,这种情况更为严重。
但在春山等人身边时却不会这样。
宝镜困得没法仔细思考,朦胧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得与公子相好了,要不然我的狐狸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第二日晨,郑御医上门给萧逸恪请了脉,开好药方就告辞离开了。
春山一瘸一拐地去送客,回来又盯着石青他们抓药熬药,一双眼睛熬得满是血丝。
喝了药,萧逸恪打发他去休息:“别硬撑着了,给膝盖上个药,好好歇一歇罢。”
春山红着眼眶下去了。他很后悔前日晚上多那一嘴,害得主子跟周世子闹了不愉快不说,主子还病了。
好在情况还不算太糟,郑御医说主子如今情况比较稳定,之前的药方稍微加减一番也就是了。
萧逸恪却有些疑惑。他本感觉这次身上不好,怕是会病几日。未料夜里睡了个好觉,晨起就有些神清气爽之感。
夜里仿佛还做了个梦.......
萧逸恪披衣起榻:“宝镜呢?起了么?”
石青回道:“方才绿蕉轩的芭蕉过来说,小公子睡得正香,还没醒呢。主子也再躺一会儿罢。”
萧逸恪摆摆手,又道:“不要吵他,什么时候他醒了,用了饭再让他过来。”
石青急忙下去传话。
大约身上轻松些了,萧逸恪竟觉得心里也不那么沉重了。
昨日里周二说的那番话委实惊到了他,以至他一时竟不能以平常心面对宝镜,早早就将宝镜赶回了院子。
现在回思起来,萧逸恪又觉得自己颇是好笑。哪里有周二说得那般多思量呢?
萧逸恪想,自己对宝镜与对旁人其实并无本质不同。无非是宝镜太过得他心思了,他实在是喜欢他,所以才显得与众不同些。
周二杞人忧天,自己何必被他带偏了去。
想到这里,萧逸恪彻底松快下来。
***
昨夜在公子屋里,宝镜被热得浑身的毛毛都受潮了,实在没睡好,这会儿回到自己窝里,干脆一气儿睡到了快午时。还是芭蕉看不过眼,悄悄将他唤醒了。
“小公子,小公子.......快醒醒吧,主屋那边打发了好几次人过来瞧您醒没醒呢.......估计是有事找您呢......”
宝镜翘着一脑袋呆毛,裹得跟个蚕蛹一般蠕动着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
想起公子昨夜病了的事情,宝镜一个激灵,草草穿好衣服就往主屋冲。
芭蕉急得在后面追,宝镜却一眨眼儿就跑没影了。
刚跑进主屋,石青出来道:“主子在小花厅呢。吩咐下来若是小公子来了,先在屋里用些点心,主子一会儿就过来。”
宝镜坐立不安。虽然知道公子大抵是没大碍的,但这不是没亲眼见到么?总是有些担忧的。
眼瞧着石青转身吩咐仆婢们上茶水点心,宝镜贴着墙,跟纸片人儿一样溜了出去。
石青回头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
小公子人呢?
另一边,宝镜贴在一棵花树后面,正好瞧见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从小花厅里走出来。
那人面容英俊,气宇轩昂,眉目间与公子有几分相像。只是相比公子的斯文儒雅,此人更多几分锋锐,看着就不好相与。
男人并没有看见宝镜,径直走过去了,宝镜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树后缩了缩。心道,这人浑身的气势,怎得如此吓小狐狸.......
对比了一番,宝镜得出一个结论:论世间诸人,还是公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