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县离得不远不近,开车将将好五十分钟左右到,路羽顺着导航去找如村,却发现如村处在山区,而山路陡峭,车开不过去,只能坐摩托。
如村有人就靠这个营生,所以路羽很快就找到了两辆载人的摩托。
穿梭在跌宕起伏的群山中,尘土飞扬的快要迷了人的眼,路羽只能伸手略微挡着,可即便挡着,还是有葱翠的青色从指缝间倾泻而出。
在远离尘世喧嚣与繁华的地方,总是有着最让人难忘的山水,一级一级的梯田整齐而又规整地排列在眼前,茂密的茶树肆意生长,让梯田变得仿佛披了层绒毯。
“像是要下雨了噻。”载路羽的大伯低低地嘟囔了一声,“得赶紧回去收衣服。”
他用的是晦涩难懂的方言,路羽听不懂,如果她这个时候能听懂,也许就会选择立马调头。
如村很快就到了,眼前虽然仍旧有不少山,但是比起之前的已经缓和很多。
“咱们去问问看村民,知不知道张红英的家吧?”路羽问完话以后,齐青淮却没立马回答,便偏头去看他的状况。
这一看,便发现他脸色苍白的厉害,额头也微微出了点薄汗。
一个猜测在路羽脑海中成型。
她小声地问道:“齐青淮,你该不会是晕车了吧?”
刚才的环山公路确实是又陡峭又危险,好几次摩托车的车轮都几乎挨在悬崖边上,而开摩托的大伯飞快略过那段路时,路羽觉得人都快飞出去。
这段坐车体验几乎可以算是地狱级,但路羽不晕车,所以除了害怕,没别的反应,可齐青淮就不一样了。
他显然脆弱的厉害,连嘴硬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我......没有。”
他说是恐高就是恐高吧,路羽打算维护他的自尊心,转系话题道:“那你还有力气吗,要不我们在这儿休息会儿?”
齐青淮看了眼高悬在头顶的太阳,没回答“是否有力气”这个问题,只是说着:“走吧。”
山路空荡又寂静,偶尔几声犬吠回响,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天地之间好像就只剩下这一前一后的两人。
当然,路羽是走在前头的那个。
她盼望着路上能出现村民,这样她就可以问话,可他们两人走了很久,路上都没有人。
在路羽快要放弃的时候,总算有个拿着篮筐的奶奶颤颤巍巍地出现。
路羽喜形于色,小跑着走到她跟前问到:“奶奶,您认识张红英吗,您知道她们家住哪儿吗?”
老人的耳朵有点聋,路羽最后几乎是用吼问问题,她才听见,然后用着外地人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
路羽听不懂,一点也听不懂,她伸出手,试图用世界通用的肢体语言交流。
一直在旁边安静的齐青淮开口了,他说:“张红英的家就在我们到如村的地方,我们刚刚走反了。”
也就是说,他们刚刚到的时候,张红英的家就在附近,可是经过这段有若酷刑一般的路程后,张红英的家反而远在天际了。
路羽这个时候甚至没有时间纠结齐青淮怎么听得懂方言,跟奶奶道完谢就拉着他往回走。
刚刚来的路上已经花了不少时间,要是不加把劲,天黑之前也不知道能不能到的了张红英家,天黑走山路这件事,路羽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来的时候像无头苍蝇,走回去时方向就明确多了,路羽回到了他们刚到如村时的地方,看着不远处梯田上长着的茶树。
想起之前那个阿姨提到过,张红英家里有山,山上长了不少茶树,想来刚刚她过山路时看到的茶树,就是张红英家的。
有了茶树做指向,路羽很快就到了张红英的家门口,山里的人建的房子都是最简单又便宜的砖房,油漆也没有,远远看上去就是深深的红色。
房子前的田地里,有个女人正弯腰拿着锄头锄着什么,她脸被晒得发红,皮肤也干燥粗糙,眼角长着细纹,头发更是花白,看上去像是个四十岁左右。
可温协的妈妈不应该是这个年纪,路羽只能推测她应该是家里别的什么人,所以她往前走了两步,问道:“您好,请问您认识张红英吗?”
张红英锄地的动作愣住,她抬起头看过来,有点愣神地回答道:“我就是。”
温协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才刚满四岁,他的妈妈就算把年纪往大了算也就三十出头,可眼前这个女人的外表,却活脱脱像是四十岁的人。
也许是生活带来的磋磨太多,所以心与外表才会以加倍的速度老化。
路羽虽然心里有点惊讶,但面上却没有显示出,她很有礼貌地说明来意。
张红英听完这段话就放下手里的锄头,上了房门前的地,她想跟路羽握手,但是手伸出去却全是泥,指甲缝里也是泥,她只能慌乱地把手缩回去在衣服上擦。
可衣服也是脏的,哪里擦的干净呢。
到最后,她只能把手尴尬地放在裤缝两侧,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动作僵硬的像是在站军姿。
路羽问着:“温协在家吗?”
张红英连忙点头说:“在的在的,在屋里玩儿呢,他姥姥和姐姐都在里头。”
她好像是为了缓解尴尬,连忙地在前头带着路,开好门便朝着里头说:“温协,路老师来看你了。”
说完,张红英朝路羽和齐青淮扯着嘴笑了两下,这是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路羽走了进去,发现砖房里基本上都是木制的家具,这里像是与时代脱节,隔了不知多少年的鸿沟,不提现代化的家具,居然连灯都没有,只有烧得不到一半的蜡烛。
各式各样的东西挂满了房间,辣椒、土豆、农具、衣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房间正中的木板床上,坐着三个人,最中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佝偻着背,温协靠在她的左边,脸上有着青紫的淤痕,一只眼睛红肿的像核桃。
而老人的右边,则有另一个小姑娘。
路羽看着那个小姑娘,觉得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意识到,是当初在商场里叫她和齐青淮爸妈的那个。
“倩倩,你叫声老师好。”温协不说话张红英是知道的,所以她也就不抱希望于温协教人,转而跟旁边的温倩倩说着话。
温倩倩本来正剥着手里的土豆,但当她一看到路羽和齐青淮后,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躲到了姥姥身后。
她以为路羽和齐青淮是知道她骗人,来找她麻烦了。
张红英显然也没料到这场面,原本从脸上消失的尴尬又再一次浮现,她长叹一声,说:“抱歉啊老师,我们家两个孩子都有点内向。”
温倩倩躲在姥姥背后,嘴上却没闲着,她一个劲儿地否认:“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找错人了。”
这话说的太明显,摆明就是跟路羽二人见过的意思。
张红英知道女儿这些年做过的事儿,闻言脸色顿时白了一度,她嗫嚅着嘴,好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路老师,咱们出去说话吧。”
“好。”路羽说。
他们走出房间,张红英把门关上,确认关好,才领着路羽走到屋子旁边的空地上,擦着眼泪开始说话:
“路老师,我知道我们家倩倩之前肯定做了不好的事,我不是不想管,而是没办法管,”她的眼泪大的像地里长出的黄豆,“我整天忙着在外头打工,自己都顾不过来,只能让她爸看着她,可是——”
说到这儿,她有些哽咽:“她爸不要她,嫌弃她有癫痫,费钱又费力,经常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把她领出去扔在外头。她爸不给她饭吃,倩倩要是不那么做,她活不下去的,活不下去的......”
为了这个家,张红英只能日夜不休地工作,成天不是在厂里,就是在哪家饭店洗盘子,连睡觉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回家照顾孩子更是天方夜谭。
如果有机会,她也想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做不出选择,因为在活着这个永恒的主题面前,她根本没有选择。
“那天我好不容易休息,想回家看看两个孩子,结果在饭桌上,她爸又提了要把她扔掉的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温协突然就开始拿拳头打他爸。”
张红英回忆着那天的细节,“他爸发了大火,差点把温协打死,我没办法,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
“路老师,”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手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握着路羽的手哭的声泪俱下,“路老师您相信我,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的,他们不坏的,真的不坏的。”
似乎是为了强调,她反复把“不坏”这两个字重复了好多遍。
路羽抿唇,正色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温协送去医院看看吧。”
小孩子身体尚未发育完全,本就弱小,大人下手没有轻重,很容易造成看不出的创伤,比如脑震荡之类的。路羽觉得现在最好还是先带着温协去医院做个检查。
“这......”张红英收回握着路羽的手,露出为难的神色。
“钱的话,你不用担心,”路家有投资的私人医院,路羽要想给个孩子做身体检查,简直易如反掌,她拿出手机,“我现在给医院打个电话,你等等。”
话才说离了嘴,她发现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路羽不信邪地又走了几个地方尝试,发现真是没有。
怪不得张红英不接电话,在这山里,根本接不到电话。
“电话在这儿打不出去,你等我回到县里——”
路羽话说到一半,齐青淮打断她:“咱们今天回不去了。”
“为什么?”她脑袋一片空白。
齐青淮伸出手,虚空接了点什么东西。
“下雨了,山路不好走,咱们今晚得在这儿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