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是客房,门外站着打手队长阿司,见到黎芷过来立马握拳作揖遒劲有力喊了声“小姐”。
“裴之哥的伤如何?”
“午时换好药,并无大碍。”
他推开门,黎芷迈门槛而入,阿司又唤了声“小姐”,一副欲言又止为难样。
“有事?”
他终是摇了摇头关上门出去。
屋子摆设简朴,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闻安神香的香味,应该是佣人新换的凝神香,沁人心脾。
悄然无声,她不敢开灯只点了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进到里头,陈景言安静躺在金丝楠木床上,走近靠在床边看他出神。
寂静的空间,平稳的呼吸声,细碎黑发看起来万分柔软,整张脸苍白隽秀,像个孱弱白面小生,柔和像个女孩,尤其那对修长疏朗的睫毛,十分迷人。
外界说百乐门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勾人心魄,现今寂然看着陈景言,也有破碎美人韵味。
可惜两人打小处一块,青梅竹马也仅限兄妹之情,要不然这般家世背景模样,倒也算如意郎君之选。
门外传来“叩叩”敲门声,是杨妈。
“小姐,叫表少爷起来用膳,他今日吃得也少,估莫不爱京菜,煮了些他喜欢的海参粥,我特意用小火慢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黎芷回过神去开门,杨妈端着海参粥搁置案桌上,又开始叨叨,“表少爷还在睡?不对劲,睡了好久,小姐,会不会…呸呸。”
她打着自己嘴巴往里头开灯,黎芷听着杨妈的念叨心底一沉连忙进里屋,坐在床沿边,抚上他的额头,还好不烧。
倏地,他安然睁开眼看她,虚弱一笑,“我没事,只不过神经一旦松弛下来,疲倦袭身,便不觉贪觉,看把你吓的。”
她收回手对杨妈娇嗔道:“是杨妈,她说的人心惶惶,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他用另一只胳膊撑着坐起来,杨妈见状立马拿个枕头垫着。
陈景言调整好坐姿,杨妈从案桌端进来海参粥,笑道:“没事就好,昨晚吓死我了,大半夜老爷又不在家,我还以为进贼咯。”
“杨妈,怕什么,咱家有打手队,神枪手阿司也在的。”
杨妈将粥递给陈景言,宠溺摸了摸她的鼻翼,“怕你这个小祖宗啊!一个姑娘家家,三天两头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杨妈,我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上了几年学,喝了点洋墨水,学了几下绣花拳便忘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
黎芷不恼也不与她辩驳,脸上洋溢着笑意,搂着杨妈浑圆的臂膀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看女子不裹小脚,男子不留辫子,女娃上学堂,时代清风,就是不一样了。”
屋里气氛陡然活跃,陈景言胃口大开,喝完粥,杨妈收拾碗筷笑道:“行,你们新时代新思想,我啊,这个老古董不跟你们扯,做饭去啰。”
说完便转身出去。
“关着窗,闷么?要不我开窗透透气。”
屋梁上吊灯微曳,昏黄灯光并未照亮整个屋子,打开窗户吹过一阵冷风也吹来淡淡花香。
迎着风,黎芷脖子一缩,吹得透心凉忙不迭关上窗,“还是关上吧,你这要是感染了风寒,更不好走了。”
话音甫落,她微怔回头望着他,四目相对,有些话应该要说,可两人又十分默契不去撕开那层隔阂。
陈景言收回目光,低哑嗓音,温温柔柔的,“不问问我怎么回事?”
她勾唇倚靠于窗旁,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打算仔细盘问,可真见到他病恹恹苍白的面容,竟也不知从何问起。
“裴之哥,八岁那年,父亲将我带回家时,你见到脏兮兮的我,也不曾问过哪来的脏小孩。现今,我也不问。”
他目光柔情似水,动了动受伤的胳膊,她旋即疾步过去帮忙调整坐姿。
目光停在胳膊绷带处伤口,这道刀伤有十公分长不深不浅,虽伤不了要害,但终究是会留疤的,“手臂还痛吗?”
他摇摇头,微笑,眸子漆黑似个黑洞,引着她一探究竟。
“芷儿,四大军区割据一方,各自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兵力权势,政府高度重视四大军区动向,可如今战事不断,并非内讧之时……”
他激动咳了几声,她急忙轻拍背部不解问道:“那跟吴奎山之死有何干系?”
“吴奎山?他只不过成了哥哥吴奎文替死鬼。芷儿,我不能告诉你太多,目前只能说西南军区司令吴奎文是颗毒瘤,组织下达命令,铲除这颗毒瘤。”
“组织?”她心口发紧,越发凌乱,见他神色萧然,万分疲惫,也不敢再追问,替他掖好被角,说:“你先养好伤,等过几日年三十后,让父亲带你回家。”
她起身迟疑片刻,还是将今日之事告诉他,“山坪这个地方,你是不能呆了,报纸刚刊登吴奎山被暗杀的消息,今日司法部沈奕年就带人来查百乐门,说找凶手,裴之哥,你…是…”
她顿住,眼眸一凛,静默好一会才徐徐试探:“裴之哥,你是凶手么?”
这些话将真相慢慢揭露一角,陈景言不置可否,此时无声胜有声,眼里透出的清朗坚定,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的慌乱稍纵即逝,很快安定静心转移话题,“裴之哥,你好生养着,我回房休息了。”
“芷儿!”
她回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他笑了笑,“没事,去吧。”
迈出门,外头天色已晚,黎芷眼皮乱跳,若是告诉杨妈卫妈,也不管跳财跳灾,定要拉着她烧香拜佛,化去这灾。
“小姐!”阿司凑上来,身影笼罩下,她瞧着他,面色凝重。
黎家的打手队出了名个头高大,看身形也能吓退胆小的毛贼。
“有话说?”黎芷略推开他,靠在长廊。
“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往旁挪了一大步低头,她也往他那边靠近一大步,做倾听状,“讲!”
“昨晚我在百乐门您厢房替表少爷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手上紧紧握住一枚银色戒指,戒托是一个十字架形状,镶嵌爱心红色锆石。”
“戒指?这枚戒指什么来意?”她不由自主蹙眉。
外头遽然下雪,看来今晚要留在家里睡觉了。
寒意袭来,她裹紧大衣站直身板,一手抱住廊柱,另一只手往外伸去接雪花,阿司静静侯在一旁不语。
“怎么不说了?”黎芷莞尔,因下雪心情堪堪好转。
阿司再次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关于crux组织,外界传闻的不明组织,其成员每人身上有一枚这种戒指,内环还会镌刻杀手代号。”
民间传闻的crux组织,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是穷人口中的救世主,自然也是阶级之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这个传闻组织,只在常去喝茶的越风楼里的说书先生那听过,当做消遣之余的故事听罢了,现在从阿司嘴里再次听到这个组织,再串联陈景言所言,勾勒出一个真实存在之物。
她站定几秒钟,不敢去深究陈景言的答案,也不敢细思他与crux组织的关系,淡漠对阿司低语道:“阿司,关于戒指与crux组织,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包括裴之哥,若让我听到一丝关于此风声,自己领罚去。”
旋即往大门去,阿司不明就里唤道:“小姐?”很快,又站定挺直身板抱拳喃喃自语:“是!”
从厨房出来的杨妈看见她又要走,大着嗓门喊道:“小姐,小姐,快要吃晚饭,又出去作甚?”
黎芷头也不回挥挥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回百乐门。”
“小姐,小姐……”杨妈追出去,黎芷已经坐上黄包车,就着雪花,就着酽酽夜色离去。
京区政府办公大楼在山坪郊外,原先是京区女子高中学校改造而成,三栋五层高大楼鳞次栉比,外墙用黄漆重新粉饰一遍,看起来崭新铮亮。
司法部位于第二栋大楼四层,秘书何琛拿着几份资料急不可耐推开沈奕年办公室房门,额头汔出薄汗,怨念道:“司长,您要的急,关于crux组织相关资料,那,全在这里了。”
真皮办公转椅朝里头,沈奕年仿若未听见般,岿然不动,只见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泛着点点光亮。
何琛不确定他是否在听,又提高音量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沈奕年另一只手指拇肚不断抚摸银色戒指上点缀的爱心红色锆石,“放桌上吧。”
“还有一件事,您不在期间,西南军区吴司令一直打电话过来。”
办公转椅终于动了,转过来,他的眉峰微挑,目光死死定在戒指内环镌刻的一个字母。
盯了许久,俯身拉出办公桌抽屉将戒指放进去,“说什么?”
何琛斟酌会回答:“说给您一个月期限,若找不出凶手提头来见。”说完不断拿眼偷瞄他。
而沈奕年表情淡淡拿起桌上的资料,认真地看了起来。
办公室静的可怕,何琛大气不敢喘,跟在沈奕年身边不足两年,对他的脾性摸得不大透,他极少生气,但又寡言,总淡着一张俊俏的面容。
好比此刻,认真看着寥寥无几的资料,听完吴奎文嚣张的警告却毫无反应。
表情淡淡,一切看似淡淡,然而何琛或多或少有当贴身秘书觉悟,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沈奕年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陈景言,字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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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戒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