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朔安静地站着,等陆长惟给自己刚才那段戏的点评,宛如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忐忑又期待。但他也准备好了接受来自陆长惟的打击,他自认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但陆长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陆……”想到陆长惟说没兴趣给别人当老师,许知朔喊陆长惟时结巴了一下。纠结半天,最后还是轻声喊了,“陆老师。”
已经没有了再近一步的身份。
“喜欢认老师就去学校。”陆长惟心浮气躁地说。从沙发上站起来,陆长惟去餐桌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口渴似的,喝了干净。
许知朔往餐桌的方向侧过去身体,看了两秒陆长惟灯光下优越的侧脸,又瞥了眼他喝水时上下滑动的喉结,收回目光,解释:“我没有喜欢认老师,他们都这么喊的。”
他们指的是剧组里的人。
陆长惟放下水杯,喝了水,刚才口干舌燥的状态才有所缓解。陆长惟看向低下头的许知朔,觉得他还是刚才演戏时的样子更加顺眼。
“还站着做什么。”陆长惟说。
许知朔踟蹰地问:“我刚才演的及格吗?”
陆长惟愣怔片刻。
以前的许知朔从不会问这种话,他做任何事都喜欢全力以赴,不撞南墙不回头,争取做到最好,再加上年少成名,因此,他总是很自信,甚至有点无意识的小自傲,但不会惹人讨厌,更像是一个偶尔臭屁的小孩子,招人喜欢。
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针突然刺了一下,记忆从刺破的缝隙中缓缓流淌出来,裹着一层苦涩的药,不用尝,闻着味道就知道是苦的。
陆长惟不知道自己看了许知朔多久,在许知朔因为长久没有得到回答而垂下脑袋时,陆长惟听到了自己低哑的声音:“嗯。”
于是,许知朔的眼睛又亮了,好像里面装了一个名字叫“陆长惟”的声控开关。
陆长惟撇开了眼:“只是及格而已。”
许知朔眼中充盈的笑意却没有因此而消失,他认真地说:“我下次会做的更好的。”
陆长惟不以为意地“哦”了声。
“那我下次还可以来找你对戏吗?”许知朔说完,瞥见饭盒,又多说了一句,“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菜,你都没有吃过,也很好吃。”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位正极力向客人推销自己的饭菜的厨师。
而被推销的客人似乎有些意动。
许知朔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陆长惟不置可否:“把你的饭盒拿走。”
“好。”许知朔走到餐桌前,拎起装饭盒的手提袋前,先把饭盒放到了手提袋最中间的位置。因为手上的动作,他右手的手腕露出来了一瞬,同时,一抹黄色在陆长惟眼前一晃而过,但很快被长到手指的袖口重新遮住。
陆长惟眯起了眼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刚刚对戏时,我发现你的脸上冒出了一颗痘,所以,今天一定要早点休息。”许知朔左手拎起手提袋,抬眼看向陆长惟,叮嘱。
陆长惟还没来得及思索什么,就因为许知朔说的话移走了注意力,手上有了一个抬起的动作,竟然下意识想要摸自己的脸。
但好在,陆长惟没有做出这样犯傻的事。
“我回去了,明天见。”
走到玄关的位置,许知朔回过头,发现陆长惟还在餐桌边站着:“…对了,陈泉他…”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长惟不耐烦地打断了:“怎么,你还想和他一起。每个人为了对戏都往我房间里跑,当我这里是免费宾馆。”
许知朔摇摇头:“陈泉有点奇怪。”
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凭借着直觉说出了这句话。说出来后,他听见陆长惟嗤笑了声,声音有点冷,还带着一丝讥讽不屑。
许知朔不解地看着陆长惟。
但陆长惟俨然不是会为他答疑解惑的人。
许知朔只能带着这个小小的疑惑离开。
陆长惟在玄关的感应灯熄灭后才从餐桌走开,回卧室经过客厅,陆长惟余光瞥了眼两人刚才对戏的地方,发现剧本已经被许知朔合上,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到了茶几正中间。
之前被陆长惟随手一放的苹果,此时也回到了果盘中,八颗苹果以金字塔的形式摆放得整整齐齐。而果盘位于剧本的正上方。
啧。
臭毛病。
陆长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的心情有多轻松,直到经过镜子前时,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扬起的嘴角重新变得平直,陆长惟进了浴室,关上玻璃门。淅淅沥沥的水声很快响起,升起的白色水蒸气将透过玻璃门能看到的隐约的身形轮廓遮得更加模糊。
没多久,水声停下。
又过了片刻,陆长惟走了出来,只在腰上围了条浴巾,宽肩窄腰,肌肉紧实,线条流畅。
重新停在镜子前,陆长惟看着洗手台上有些都没拆封的护肤品,终于朝面膜以外的护肤品伸出了手,严格按着林恩乔给他贴在镜子旁边的护肤流程,捯饬起了自己的脸。
弄好这些,陆长惟换上睡衣,躺上床。
被子上的玫瑰香已经非常非常淡了,陆长惟拿出来只剩下半瓶的香水喷了两下。
香水瓶是深蓝色的星空颜色,点缀着黄色的星星,星空下是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
六年前的联名款香水,许知朔当时非常喜欢,给《有话说》的每一个人都送了一瓶。
陆长惟手里的这瓶是他后来从别人手中高价收过来的,许知朔送给他的那瓶,在四年前就被人不小心打碎——许知朔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就这样在某个平常的晚上再也没有了。
两年前,这个香水品牌因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陆长惟鬼迷心窍地出手盘下了公司。
之后公司不再对外销售这款香水,只专供陆长惟一个人。香水的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联名只有一次,带着小王子和玫瑰的香水瓶不会再有,因为独一无二,遗憾才会那么长久。
陆长惟深呼吸了一下,关上了房间的灯。
向来入睡困难的人,这次却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的睡眠状态,几乎是一夜无梦。
只是临近清晨醒来,陆长惟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有话说》录制的演播厅。
那是第四季快要结束的时候,3月5日,正好是惊蛰,春天真正意义上的开始,节目组组织了一场粉丝见面会。节目组很重视,要求他们每人准备一个表演节目,就连因为分手在第四季错开录制的冯邵和孟露夕也再度同框出现。
陆长惟为此向剧组请了两天的假。
也许是应了惊蛰这个节气,也许是很多事情在发生前真的会有所预示,见面会当天早上就开始打雷下雨,风声像呜咽的哭声。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越来越大,天和地都是黑沉沉的一片。
陆长惟不怎么喜欢下雨,下雨就代表着拍戏会受到影响,很多活动无法进行。
但是许知朔最爱下雨天,一到下雨天整个人都会变得非常懒——不到中午十二点不起床吃饭,中午吃过饭继续懒洋洋地窝在客厅的单人沙发,看电影或者看书。看到下午四点左右,他会起来活动两下,从客厅走到阳台,再走回来,就活动完毕了。
不过陆长惟如果做晚饭的话,许知朔会更喜欢和陆长惟一起待在厨房里,像只粘人的猫咪,时不时就要蹭一蹭主人,如果这时主人给予了回应,粘人的猫咪就会得寸进尺,不再满足于主人简单的摸一摸,还要亲两下才满意。
而下雨天的许知朔格外喜欢亲密接触,他们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拥抱、接吻、做.爱。
已经分手半年的时间,但陆长惟还是没有习惯这样一个人的日子,看到与许知朔相关的东西,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知朔的样子。
那时他还没有恨,只是单纯的想。
直到他喷了许知朔送给他的香水准备上台跟粉丝见面,在站起身的那刻,听到玻璃的破碎声和化妆师惊慌失措的道歉声。
浓郁的玫瑰花香瞬间充满整个化妆间。
陆长惟听到了惊雷声,“轰隆”一声,格外响,既像是响在天空,又像是响在他脑海里。
他愣怔地低下头看碎掉的香水瓶,蓝色的玻璃碎片和外面被雷电破开的天空一样。
分手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几乎扔了许知朔送给他的所有东西,愤怒主宰了他的思考,他只顾着发泄。第二天早上冷静下来,他去扒门口的垃圾桶,甚至跑去垃圾处理站,但丢掉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剩下一瓶香水。
但现在香水也没有了。
已经到了他出场的时间,主持人已经在台上热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陆长惟甚至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做,整个人就被浑浑噩噩地请上了舞台。
他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的粉丝。
场地很大,越往后越难以看清。
他想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要唱的歌,靠着彩排时的肢体记忆,找到了唱歌时要坐的凳子。
音乐响起后,他唱出第一句的声音都是哑的。
而他选的这首歌,偏偏是他和许知朔曾在综艺里合唱过的那首。
这是一首很多年前的粤语歌了。
-你说我未能定时
-令你每天欢笑一次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
“陆长惟,我觉得一点也不快乐、自由。”
-我没说出一句美丽台词
-是你心中一种缺陷定义
“你说话总是很伤人。”
“我说不在意,其实我心里很难过。”
……
陆长惟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响起许知朔分手时对他说的话,像是一条又一条锁链缠上了他的脖颈,令他感到窒息。
唱完这首歌,陆长惟匆匆下台。
碎掉的香水瓶已经被打扫干净,除了空气里的玫瑰花香什么都没有留下。
陆长惟没有责怪打碎香水的化妆师,甚至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见面会结束,陆长惟离开会展中心。
出门时,他在瓢泼大雨和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中看到了一把熟悉的伞——白色的,带着小王子的图案,伞下的人的身影更是让人心头一紧。
可等陆长惟想要看仔细时,那道身影已经融入了人流,再难找到,像是濒死的幻觉。
陆长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随着雨水一起倾倒下来的还有陆长惟心中突然生出的巨大的恨意。
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让陆长惟清楚地知道,他和许知朔已经彻底结束。
他这个人,他的喜欢,在许知朔眼里,一文不值,甚至是让许知朔感到难受、压抑的承重负担。
都是在骗他。
答应在一起是在骗他。
说喜欢更是在骗他。
轰隆——
震耳欲聋的惊雷声响起。
轰隆——
雷声接二连三。
天空宛如世界末日。
惊蛰,春雷乍动,冬眠的动物们被雷声惊醒。
而在惊蛰这天,陆长惟也清醒了过来。
歌是《不浪漫罪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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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只是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