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坐在马上,腰背打的挺直,身段显得特别好看,但他不会马术,只能慢慢遛,跑不起来。
阿九自然迁就阿天,等他稳稳当当坐好了,就一手握着马辔头,另一手牵着缰绳,带阿天出了门去。
蒲台岛不大,但是多山,山间林木茂密,涵养水源,兼之夏季的海岛上多雨,每每雨后初霁,溪水涓细成流,从青黑色的乱石间溅落,汇集形成几跌瀑布,冲击出一片浅明清澈的小石水潭。
几丛兰菖蒲细长的叶片在石缝中挑翘冒头,幽香馥郁,别有意趣。石潭被高大的香樟遮荫出一半树影,平静的潭水中有青色的游鱼自在悠游的徜徉,林间有飞鸟和蝉鸣。
这时还是上午,太阳慢慢升起,林间洒落金色炽热的光点。他们在林间小路穿过,移步换景,不多时就到了石潭边。
马蹄踏着硌硌棱棱的鹅卵石滩,石块上有些湿痕和青苔。阿九单膝跪在石滩上,手指替阿天勾坠着马镫,示意阿天踏着他下马:
“少爷,这里有些滑,你踩着我稳当了再下来,小心点别崴了脚……”
他拿自己跟小孩子一样细心相待,阿天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红晕。知道拗不过他,阿天轻轻说了声:
“谢谢……”
脚便从马镫里退出来,踩到了阿九的腿上,又顺顺当当落在地上。
阿九找来两顶苇编草帽遮阳,用手反复摩挲里面没有毛刺,才让阿天低头,仔细小心的给他戴好,另一顶便随意扣在自己脑袋上。
阿天戴着帽子,左看右看,问道:
“它们……我是说那两只小鸟……在哪里筑的巢呀……”
阿九微眯眼睛看了看日头,耐心道:
“这会儿是鸟出巢捕食的时分,俗话说倦鸟归巢,要傍晚才能见到呢……咱们还有其他好玩的,我给少爷露一手抓些鱼来,中午咱们野炊,你看家什我都带齐了……”
阿天应了,只见他从马背边解下一个竹编鱼篓,一张捆扎成束的渔网,还有一个支架和一个小锅,一同杂七杂八背在肩上,不由得眼花缭乱的问道:
“阿杰,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啊……你还会捕鱼?”
阿九微微笑了一下,仰着下巴点了下头。他找到一块树荫下平整干净的石头,把阿天曾给他包扎伤口的手帕铺在上面:
“少爷,坐这儿吧,等会就有好喝的鱼汤了……”
阿天瞧着那块手帕,想起自己用铜烛台扎了阿杰的肩膀,没想到阿杰一点也不怪意他,反而对自己很好。阿天欲言又止,被阿九扶着坐下:
“阿杰……”
阿九正在低头脱掉鞋子、挽起裤脚,熟练的解开渔网,准备下水。他的肩膀活动起来没有大碍,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的样子,阿天咽下关心的话,无厘头的改成一句:
“带调料了吗……”
阿九看着阿天那个样子,好像很专注于食物的美味,担心鱼汤腥了,或是没有滋味。这才有了一点十九岁的少年样子,就该肚里有馋虫,活泼开朗。
阿九笑的咧开嘴,安抚到:
“放心,少爷,盐糖、胡椒、姜蒜葱、八角大茴香叶,都带了……”
阿天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才坐在石头上,看似漫不经心的捎了一句:
“水有可能深呢,抓一两条就够吃了,不要老是在水里……”
阿九知道阿天拐着弯不肯直说,其实在关心自己,声音都柔和了十分:
“知道了,少爷……”
阿杰捕鱼的动作很正宗,阿天托着腮看着,觉得他把网撒出去的很流畅,阿杰那笔直的一双长腿,走进了水潭中心,也不过是过了膝盖,水不太深。
阿杰有浅蜜色的肌肤,这在暹罗人中是比较淡的肤色了,那双肌肉紧实流畅的小腿浸泡在水里,看起来很凉爽舒适的样子。
“抓到了……”
阿九从网里解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野生草鱼,送到岸边浅水里泡着的鱼篓里。
阿天不由自主站起身,凑近了去看那条鱼,不想却被鱼尾巴崩了水珠到脸上。阿天吃了一惊退了两步,不知所措的看着阿九,阿九忙把鱼篓拿远一点,抚慰道:
“吓着了吗,少爷……”
阿天被阿九带着笑意的眼神触及,呆呆的摇了一下头。阿九见他无事,笑着嘱咐了一句:
“少爷回去坐着吧,待会我好好料理了它,给少爷报仇……”
说完,阿九湿着两手,留恋的看了一眼少爷脸上的水珠,又继续去捕鱼了。
阿天恼火又害羞,他被这条鱼触怒到了,偏要看看这条鱼有多厉害,阿天脱了鞋,就试探着下水去接近鱼篓。
阿九忙着捕鱼,突然听见身后有另一个淌水的声音,回头,只见阿天也下水了,跟那个鱼篓里的鱼赌气,鼓着红润润的嘴,用手指戳鱼脊背,大眼瞪小眼起来。
少爷在岛上不太穿西装,这里树木葱茏,少爷爱穿着浅色的夏布衫,亚麻的布裤。
这种衣服容易有折痕,皱皱的,少爷却更加晓来玉立,素肌天真,现在他整个人处于自然的怀抱中,没有束缚,无忧无虑的。
阿杰垂头笑了,却在倒影中看见了自己那张陌生的脸。他的笑容慢慢收敛,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只挥起有力的手臂,继续撒开渔网重复着动作。
“阿杰……你看……”
阿九转身,只见阿天下手了,已经把那条鱼抓住,举了起来,有些兴奋的说:
“我要把它抓上岸……”
话音未落,那条鱼奋力一挣扎,滑溜溜的从阿天生疏的抓鱼手掌里逃脱了,扑通掉进水中,迅速游走了。
阿天乍着手傻了眼,本来想帮忙,但是他却笨手笨脚弄丢了鱼。
阿九忍不住笑了:
“少爷可以把鱼篓直接拎上岸去的……”
阿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帮倒忙的蠢事,懊恼极了:
“我怎么没想到……我真是太笨了……”
阿九忙鼓励他:
“没有没有,少爷是想帮我呢……少爷很棒了……不仅会打理家事,还会清扫房间,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呀……”
阿天被阿九真诚的夸了一通,不知是晒的还是羞赧的,脸色热烫了起来,红扑扑的有了血色。
阿天淌着水上岸,光着脚坐在石头上,足底沾了一点点青苔。他翘着脚趾,晃来晃去,想把水分甩干。
阿杰半蹲着微微俯下身,把阿天的足安放在膝盖上,拿布巾给阿天擦干净脚底,又从怀里掏出第一天登岛时,在院子里悄悄藏起的阿天的绸缎拖鞋。
阿九的肩膀遮住了太阳的影子,给阿天一片荫凉,阿天的脚被山泉水濯洗的冰冰凉凉,阳光照着,闪烁着光点,像是温润透泽的美玉。
阿天脚踝细白光滑,他的手污黑粗糙,更衬出他掌心里的肌肤白到晕着光,阿杰小心翼翼地一掌托捧着那只脚踝,一手给那只足趾都透着粉色的玉足穿上拖鞋。
“好了……”
阿九伺候妥帖,舒一口气,抬起眼。阿天正垂着眼看着他,在非常强烈的熟悉感里,阿天一瞬间看进了那双黑到极点的眼睛里,里面是阿天自己的倒影。
阿九忙低下头,而阿天认真的感慨:
“阿杰,这样看着,你的眼睛也挺好看的……”
这张脸客观的讲,比一般的暹罗人好看多了,但阿九仍觉得自己是个浊物,就连存在都污了少爷的眼睛。
少爷应该看花看云看雨、看雾看岚看风,不该看他这样丑陋的面孔,卑劣的眼睛。
可阿天夸他眼睛好看,阿杰几乎要哭了,高兴地哭,老天爷知道,阿天喜欢了他一点点,他有多么高兴,阿天让他去死,他也会去的。
只要阿天说,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阿天突然又有点疑惑: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清扫房间……我好像只清扫过一次……那时还是在竹屋……”
但不等阿九说话,阿天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自哂道:
“大概,很多人都知道吧,我从前做了许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