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侯府的元宵节过得极为温馨,那碗来自全家人共同出力的汤圆从热放到冷,也没有人去动它。
越冬除了乖乖吃药和认真吃饭之外,什么都不管,连带着冷衣的日子都过得清闲。
许是晚上多吃了两口饭,越冬有些睡不着,就想同冷衣说话,“你不需要练武吗?”
冷衣听她这话,还以为她嫌弃自己派不上用场,毕竟从越冬买了她到现在,真正遇上生死关头的时候并不多。
所以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以练。”
“哦。”越冬没话说了,过了会儿又问:“你的伤,好了吗?”
她好像还没有问过冷衣怎么受的伤,伤得重不重?
“无事。”冷衣说。
冷衣似乎并不想说她和谁交了手,又是怎么受的伤,越冬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冷衣想了想,道:“你是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没人会察觉。”
“不想。”越冬说,“睡了。”
她把自己捂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外间的喧闹渐渐低了下去,不再传到屋子里来。
冷衣却又说道:“上元灯节倒是极热闹,你不想去看看?”
越冬翻了个身不吭声,她应该要放下过去才对,不能总是沉浸在已经结束的那段人生里,用那些已经没有再发生的事情来惩罚自己。
她已经有了新的人生,过去那一段记忆再惨痛也都已过去,那毕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一直囿于过去,真正被惩罚的只有她一人。
她该放过自己。
每年上元节都会入梦的人今年没有再来,那个浑身是伤躺在地上的女子身上被人盖了一层白布,彻底挡住了死不瞑目的双眼。
她不再盯着她,不再用那种苛责的目光盯着她。
越冬醒得早,脸颊上有些发涩,应该是哭过,只是不知道哭的到底是谁,是梦里那个她,还是现在这个她。
许侯府里昨夜闹腾到很晚,元宵节无宵禁已是惯例,上京的人们不乏闹到天明的人,许侯府虽不曾闹到第二日,却也闹到了半夜。
晚膳的时候,宫里来了内侍,带着皇帝赐下的汤圆和解禁的旨意。
因越冬已经睡了,也无人来扰她。
她没问过为什么被关,也不问为何解禁。
梁稚月天天盯着许侯府,这日一早得到消息说是禁军已经不围着许侯府了,当即就赶了过来,门上的小厮不敢再拦,甚至也不去通报,直直就领着她往里头走。
越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梁稚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看着倒是没再受损。
见她没事,梁稚月先问了她吃药吃饭的事,听她说许逢予把那老大夫给请到府里来,便说:“倒是做了件人干的事。”
又听越冬叫冷衣把人送走,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如今既解了禁,我再去将他请来给你复诊。”梁稚月说着就要拉她起来,越冬没动。
她说:“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
梁稚月生疑:“你不跟我走?”别是许逢予又拿郑家人威胁越冬罢。
“出入自由,在哪里住都不妨事。”越冬说。
梁稚月有些闹不明白,便再次坐了下来,问越冬:“你知不知道许侯府这次被围的原因?”
越冬摇头,许逢予要说,她拒绝了,梁稚月道:“许侯爷在礼部,负责本次立春大典,典礼上出了纰漏,礼部从上到下被皇帝捋了一遍,罢黜了许多官员,唯有许侯府毫发未损,许侯爷的官职还升了。”
“礼部?”越冬皱着眉,没注意梁稚月话里其他的内容,倒是对许侯府任职的地方有些奇怪,“许侯爷在礼部?”
梁稚月止住自己本要说的话,道:“有什么不对?”
越冬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位置吗?”
梁稚月想了想,道:“说重要自然不如吏部户部这般得皇帝看重,但要说不重要,毕竟宰相之下便是六部之首,倒也算举重若轻。”
越冬问梁稚月:“你觉得皇帝信任许侯府吗?”
倒也不止越冬这样想,许侯府先围再放,立春大典上的事情波及了很多人,偏偏主持的这个人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可以说是皇帝信任,用围困来保护。
但是谁又能保证皇帝不是真的想就此处置了许侯府,只是手上的筹码尚且不足,亦或是觉得时候不到,否则如当初的许家一般,直接交给迟家去查办,再送许侯府一家一个株连九族的大罪。
梁稚月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事情我们甚至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真假,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就如同初生的稚子误入羊群,看起来没有恶人,但实际上每一只羊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撕开羊皮张嘴吃人。
“我知道。”越冬说,在许侯府以全新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可控制。
越冬想了会儿就收回了思绪,多想无益,便转了话题,说:“闲来无事,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只是总没有力气,你拿回去叫作坊里的人去试试。”
冷衣逐渐适应做侍女的身份,自觉地去把越冬准备要给梁稚月的东西取来,她动手的机会越来越少,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越冬这钱花得是真的有些冤。
“你真不跟我走?”梁稚月再问她。
越冬摇头,“你安心做你的生意,等我再好些,到哪里都自由。”
“你得知道,一旦再发生如此次这般的事情,而皇帝又真的下手时,你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梁稚月说,就说这次,如果她们打定主意要走,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但是如果越冬直接被围在了许侯府里,逃出生天的机会几乎等同于没有。
越冬失笑:“你怎么总想着要带着我逃?我们光明正大的走不好吗?”
梁稚月摇头,她不好看越冬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越冬定定看着梁稚月,妥协道:“好罢。”
又道:“不是还有冷衣在?许侯府里没有人能拦住她,张庭舟也未必可以。”
梁稚月当着冷衣的面,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她又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冷衣眼中寒光一闪,越冬道:“她说过她的命是我的。”
又道:“我相信她可以做到。”
冷衣目光微动,对梁稚月的敌意降了下来,梁稚月道:“就因为上回她受伤归来?”
越冬问梁稚月:“你当初又为什么相信我呢?”
她被梁稚月问住了,因为梁稚月从来没有怀疑过越冬,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开始信任越冬了。
“有些东西无法用言语说清楚。”越冬说,“就像我一开始也无条件信任你一样。”
梁稚月道:“你当初可没有无条件信任我。”这小丫头还要看看她的成色才肯下注。
越冬轻笑,又道:“你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受这一身的伤需要多大的勇气去面对,可是我知道。”
冷衣有些听不下去,寻了个地方偷偷跑了。
梁稚月听得愣怔,道:“你总有你的道理,总归我也从来没能劝得动你,且随你去。”
越冬去拉梁稚月的手,有些撒娇的意味:“好啦。”
梁稚月摸着她的手还是凉得很,有心再关怀几句,侯夫人领着那位老大夫过来了,府门才开,许逢予就叫人去请,还没等老大夫来,宫里就来人把许侯爷和许逢予都叫进宫去了。
侯夫人看越冬对着梁稚月撒娇,心里一阵阵难受,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越冬可还病着,还是她的身体最重要。
秉持着相同的念头,梁稚月也让到一旁,好叫老大夫来看诊。
老大夫摸了摸越冬脉,又盯着她的脸看,看得梁稚月和侯夫人都着急起来,他才道:“这才对嘛,放过自己,心病才会好。”
越冬觉得这位老大夫真神了,连这都能看得出来,她才决定要和自己和解,他就能诊得出来。
老大夫道:“心病去了,什么病都好养。”又道:“我调整下方子,继续吃上半月,也就差不多了,往后好好将养,你年纪还小,养得回来。”
梁稚月和侯夫人脸上都有了喜色,对着老大夫不断感谢。
越冬忽而问:“我能出去了吗?”
梁稚月和侯夫人又同时一滞,老大夫无所谓的摆了下手:“去!春日回暖,出去散散霉气也极好,只小心着不要一直吹风,仔细头疼。”
越冬笑着应了。
侯夫人送亲自送老大夫出去,一路上又问了许多,原本张庭舟把越冬接回来关着那夜就要问的,谁知越冬才看完病就叫人把这位老大夫给送走,完全没有给她机会,眼下被她逮着了,就问个不停。
梁稚月没跟着去,她问越冬:“你想去哪?”
越冬说:“找个寺院,给高千枝点盏长明灯吧。”
原本她头七的时候就该去,但那个时候梁稚月盯着她盯得紧,她又整日昏昏沉沉,便没有开口,等后来好一些的时候,又逢禁军围府,就拖到了现在。
梁稚月满脑子都是越冬,剩下的心思也都放在生意上,倒是忽略了这件事。
“若游带着高千枝应该也走了大半程的路了。”走时她吩咐了船队什么都不必管,只管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潭州。
若游到了就会送消息传来,她也写了信给柴大娘,请柴大娘帮忙操持。
梁稚月叹了口气,问越冬:“你打算几时去?去哪里的寺院?”
倒是梁稚月把越冬给问住了,她不敢拜神佛,因而对这些并不了解,茫然地问梁稚月:“你说呢?”
她没记错的话梁稚月很信这些,她应该有所了解。
梁稚月嘲笑了她一番,又才道:“你且等我给你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