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围着许侯府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不便,除了不能出门,其他事情基本与平时没有差别。
许逢予和许侯爷终于有时间闲下来,与家人坐在一起闲聊喝茶,比起永无休止的公务来说,更是惬意。
那位被强行抢来的老大夫撅着个嘴,不情不愿地给越冬诊脉,“这个时节里,诸多病症易发,你家将我这样困在府里,那条街上就要有许多人看不着病。”
他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侯府,如此霸道。”
越冬听了,就道:“我叫人送你出去。”
老大夫笑起来,说:“那我晚上仍旧过来给你看病。”
越冬却说:“这怕是不妥,到底府上此时正在被圈禁,进进出出的成什么样子,老人家只管去,我必好好遵从医嘱,来日若是被放出来了,再去寻您复诊既是。”
老大夫听得她这样说,便道:“你倒是比你那个哥哥更讲理些。”
越冬叫冷衣来送人出去,告诉她门口的禁军若是不依,就折回来换个方向出去。
自然这后一个‘出去’与前一个‘出去’大有不同。
冷衣心领神会,又有点犹豫,越冬说:“必不会再出上回那样的事情了。”
冷衣这才领着人去了,门口的禁军也不为难人,确认了身份之后就放老大夫走了。
越冬让冷衣来送,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让人走门出去,她就换个方法送,反正禁军防不住她。
越冬回来之后,也没发觉这个院子里少了几个人又多了几个生面孔,她与她们从来没有交谈,也不使唤人。
新来的尤为不解,这位小姐似乎不是事多的人,再没见过比她更事少的主子了。
她们哪里知道,越冬一般都无事,凡有事皆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
因为她不理会众人,所以没有人能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发现端倪,故而事情全都是突发,压根不给你准备机会,永远打得你措手不及。
许逢予知道了越冬把老大夫送走的事情,听罢之问了老大夫走前有没有安排和嘱咐,只叫人盯着不要出差错,旁的也不曾多说。
他闲了下来,至少表面上已经闲了下来,便有时间去寻越冬说话,越冬很少开口,他也不放弃。
“真的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禁军要侯府给看管起来?”许逢予问越冬。
越冬看着本书,不知道她哪里翻出来的,看着很旧了,听到许逢予这样问,就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
“你想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告诉你。”许逢予说。
越冬微皱了下眉,不愧是许侯府的世子啊,这样敏锐,居然已经察觉到她的心思了。
“被蒙在鼓里当笨蛋的感觉非常不好。”越冬说,“可是看到的越多,我却越觉得自己果真是个笨蛋。”
许逢予轻轻一笑:“你不笨,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了。”
越冬对他毫无底线的赞赏没有给予丝毫肯定,“水太深,像我这样的人掉了进来,拼命挣扎的结果还是死亡。”
“不。”许逢予摇头,“你水性很好。”
又道:“或者说,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越冬又拿起了书,曾经他们不肯教,如今也没有必要,“可我不想学。”
“你已经看到了侯府的全貌,应该明白如果你不肯掌控侯府给予你的力量,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的威胁。”
越冬脱口而出:“如果我没有看到呢?”转而又在许逢予没有回答之前说道:“算了,没有意义。”
“有意义。”许逢予道,“如果你没有看到,你就不必担惊受怕。”
越冬接口:“然后在一无所知之中,突然死去。”
许逢予皱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越冬已经不止一次表达过如果她对侯府一无所知,她就会突然横死,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越冬惊觉许逢予可能已经感受到了问题所在,便放下书看向许逢予,很认真地道:“难道已经发生的这些事情还不能够让我做出这样的猜测吗?”
这并不能完全打消许逢予的疑虑,但是越冬的回答没有逻辑上的漏洞,能自圆其说。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不妨知道得更多些,侯府能给你的,比你自己折腾要更多更全更快。”许逢予道。
越冬摇头:“但这就意味着,我将永远在你们的监视之下,只要我的决定与你们的选择不同,我就将被遮住眼睛,失去手脚,甚至于会被误导,以至于做出完全错误的决定。”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们。”许逢予笑得很牵强。
“这是事实。”越冬说,“因为你们的利益一致,我不同,只要我的爹娘弟妹在你手里一天,我们就不会是站在一边的人。”
郑家四口是许逢予不敢提起的过往,他承认自己做下的事,也只能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的后果。
“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越冬截断他,“你逼我承认这个身份是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
“但是我一点也不感激你,甚至怨恨你。”越冬道,“只要有机会,我会不顾一切去否定。”
“好。”许逢予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许逢予大败而归,许月观担心他,“要不要我去看看呢?”
许月观道:“到底除夕那夜我也算帮过她,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记仇更记恩。”
许逢予笑着摇了摇头:“罢了。”
“她性子执拗,谁去都一样。”许逢予道,又揉了揉许月观的头:“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许月观道:“何来委屈呢?爹娘将养我这样大,自小兄长疼爱,弟弟敬重,祖母慈爱,再没有比咱们家更好的人家了。原本这都是属于她的家人,是我抢了她的,如今没有人怨怪过我,大家待我一如往昔,便是越冬,也从未因为我顶替了她的身份而对我恶言相对。”
“她是个好女孩,怪只怪……”许月观声音低下去,“我们能怪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怪不了。”
“我白享了那么多年福,如今甚至不需要我还回去,我还有什么不满和委屈呢?”许月观又打起精神来,“从头到尾受了委屈的只有她。”
许嵘予躲在一旁冷哼,他怕他兄长要他姐姐去给越冬伏低做小,他很认真的想了,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去的话,那就他去,别叫姐姐去受人冷眼。
许逢予失笑,带着他们去和老夫人吃饭。
难得有时间,一家人在一块整整齐齐的吃饭也很好。
若是越冬也来,会更好。
如是过了几日,眼看元宵节将近,侯府里也有了些蠢蠢欲动。
元宵节是个热闹的日子,府里不能出门,侯夫人就决定自家人办一场花灯会,给仆从们找点事情做,让府里的氛围不要那么沉闷。
越冬自然没有参与,她院子里那些侍女们见越冬兴致缺缺,竟也不敢制作花灯,心里少不得又有些怨怼,虽不显在脸上,到底还是有些痕迹。
许逢予兄妹三个一人给越冬送了一盏花灯过来,亲自给她挂上了,许逢予无奈道:“你不是不知道她们的想法,说一句话又如何?”
越冬道:“难道还要我求着她们不成,原本也不关我的事。”
许逢予便叫了侍女和嬷嬷们过来,告诉她们不要拘束,只要不误了手头上的事,府里如何,越冬这个院子也一样,又做主以越冬的名义给每个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给她挽回一点人心。
越冬和他唱反调:“不是我,是你们世子赏的。”
来领赏谢恩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还要不要继续跪拜,这赏还能不能领。
许逢予失笑,叫众人都退下了。
“月观起了兴致,要自己包汤圆吃,你也一起来。”许逢予道。
越冬回绝得很干脆:“不。”
“好。”许逢予也不意外她的回答,“等我们煮好了给你送来。”
“不吃。”越冬拒绝的快,许逢予走得更快,越冬才张嘴他就走出了屋子,等越冬落下话音,人早就没影了。
冷衣在一旁发笑,这位许世子总算找到对付越冬办法了。
越冬瞪冷衣,越想越气,看着那三个晃来晃去的花灯更是心烦,偏她又够不着。
她指着花灯,叫冷衣拿下来。
冷衣没动,“挺好看啊,拿下来做什么?”
越冬顿了下,“你喜欢?”
“不喜欢。”冷衣收了笑去取了下来。
越冬挑了下眉,说:“找个看不见的地方放着。”
冷衣奇怪道:“不拿去丢了?”
越冬咬了咬牙,看着那三盏花灯不断变幻脸色,看得出来做花灯的人都不怎么熟练。
她有些恼怒,恨自己不能干脆利落的丢掉他们的心意,也恨这些姓许的人。
他们总是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对待别人,待人好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将自己的心捧出来奉上,让拒绝的人生出名为愧疚和感激的情绪来。
就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坏心,才更加衬得她不识好歹不识大体。
“那就扔掉。”越冬声音不大,不知在忍什么,忍得眼眶微红。
冷衣一手提着三盏花灯走了出去,走到越冬看不见的地方,想了想把它们挂在了树枝上,到底没有直接扔掉。
那个别扭的孩子,满眼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
她也曾渴望过亲人的真心吧。
只是这些真心来得太晚,反而更像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