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新月 第4章 假山

放风筝后，四公主和周落秋关系亲密了很多。

七月上旬，四公主作局邀请良嫔和落秋去赏荷。菡萏满池，香远益清，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曲曲折折，重重叠叠，见馥郁的粉荷与翠绿的荷叶，见嬉戏的游鱼与荡漾的水波，微风过处，送来花叶荷香，像远处高楼渺茫的歌。

赏荷的地点在萏宁园，荷叶与花交映，平铺十里荷塘，孟月归与落秋同载画舫，桨橹划开水面，旋起一圈圈涟漪，揉开破碎的浮萍，引来鱼儿逃避或沉底。纤细的手撩开画舫的薄纱幔帐，周落秋静静凝望着水面与荷花，或时而逗引游鱼，天澄澈的蓝，湖面如镜，落秋看的失神。

良久，她问宫女小荷道；“小荷，我愈发觉得我有文化水准了。你看我给你起的名字，小荷，如夏荷含苞待放之姿，具有初夏特有的淡雅与情致”

小荷望向主子，主子难道只是见到荷花伤怀吗？她不觉得。

主子可能想家了。

她的名字是周落秋念学念了半年取的，取“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之意，落秋儿时喜欢这两句不得了，常常一个人默念。那时家乡的荷塘何止十里，有荷花的地方又何止小小一个萏宁园呢？不过主子怎么想的，她常常猜不透，或者只能猜中个一两层，其他的就在主子自己心里了。

周落秋的父亲虽只是一方县令，却也是当年名动一时的状元郎，有一番真才实学在身上，比同期录用的，靠着祖上荫庇的高门子弟强上许多。二十余载官场浮沉，三朝元老，却也止步于一方县令，难料。

燎沉香，消溽暑。见日头渐高，太阳越发灼热，周落秋有些怕热，坐立难安，拿着团扇扇了好一会。四公主见面前的人或是怕热，朱唇在扇面下时隐时现，问道：“太阳若是晒着选待了，选待不若先回去”，周落秋听闻，真真切切感觉四公主是个大善人，抑制住内心的窃喜，带着小荷准备回清凉宫东厢殿。

可能是路上有点太热了，落秋是低等嫔妃，还未拥有轿辇，一路走来更觉酷暑难当，走了半会，转头问小荷，“不如我们走小道，绕假山，路程可以缩短一半”

如果落秋知道她会在假山看到什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多走路不抄近道，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你想好了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周落秋初听以为是从姐，刚想说落秋不想入宫但是遇到了很好的人云云之类的话，又想起从姐去年就出阁了，她亲自送了一对翡翠碧玉镏金云纹镯为贺礼，一年后她自己变成了宫妃，这么高的宫墙，从姐又怎么进的来呢？

“刘氏是商贾之女，与曹某门当户对”

对方沉默了很久，就在周落秋以为他们谈话到此为止时，那个女声再次响起：“你原来也是会怕的，原来，你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虽未见面，但周落秋明显感觉她在说“旁人”二字时加重了语气，好像，好像有满腔的怨恨，但又咬着牙独自吞碎。

她说完后，对方不知是有意回避还是无颜回答，直到他说：“庆安聂氏，一宫之主，娘娘，难道您没读过齐大非偶的故事吗”

周落秋一下子惊了，庆安聂氏是四大高门之一，后宫里是庆安聂氏出身的后妃有两位，一位是新进宫的聂才人，一位是稳居嫔位，清凉宫之主的良嫔。

良嫔娘娘？她？这是在？落秋不算痴傻，听到这里便知晓了，良嫔与大臣有染，说难听点就是私通，如果被帝后知晓了，那又该是怎样的刑罚？

之后，落秋听到

“那文姜，为何敢违背伦理，与齐襄公，纠缠呢”良嫔的语气甚至没有愤怒，纠缠这两个字被说的很轻。

她为什么不难过呢？还是难过到了极致，变成了绝望

对方的回答很简单

“墙有茨，不可扫也。”

然后落秋听到，良嫔的鞋子摩挲地面的声音，直到扑通一声，落秋很熟悉这个动作，最合理的解释是

良嫔没站稳，摇摇晃晃，摔倒了。

落秋读过《墙有茨》，出自《诗经邶风》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意思是墙上长蒺藜，无法清扫，宫中的私事不能相告，如果传出去是丢人的。这首诗用于讽刺宣姜作为嫡母，与继子公子顽私通的丑事。

落秋有一瞬间希望自己不要读那么多书，她不想听懂，她两只手绞着衣服，新做的浅粉色缎子，被她绞出了深深浅浅的折痕。他是把良嫔娘娘比作宣姜，指责二人的丑事，他是觉得丢人吗？

可是，他这么能觉得良嫔娘娘丢人吗？

说这么狠毒的话，他的心不会疼吗？

还是说，他就没有心呢？

良嫔娘娘温柔贤淑，怎么能说她是宫中蒺藜?

难道他们没有爱过吗？还是已经，不爱了？落秋深深共情良嫔了，然后她听到，似乎是良嫔娘娘自己站了起来，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大概是回宫了，那男子也在一顿犹豫中，离开了。

周落秋回到殿中，很难过，她不敢想良嫔娘娘会哭成什么样，两天后，她壮着胆子去看望良嫔娘娘，良嫔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她还是温柔地对落秋笑着，让宫人摆上上次落秋说味道好的荷花酥，有意无意间，落秋瞥到她书桌上摆着一本诗经，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言之丑也，言之丑也，不可道也。

书页有些磨损，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头一回觉得，荷花酥也能索然无味。

良嫔姐姐，你在干什么呢？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我部分摘引了诗经片段，有感兴趣的可以看全诗作，很短的。昨天高中毕业典礼晚上出去聚餐了所以没更，今天会努力写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