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是国之大事,考官为国选材,自应有才有德者任之,赵九歌为国尽忠,德自不必说,而才……”说着,柴桑抬眸,对着阶下群臣扫视一番,才缓缓开口。
“便是满朝中也难寻敌手。”
殿下的人,虽有不少是因祖荫才得以站在这里,但有真才实学者也不在少数,柴桑的话,着实是有些不留颜面,因而甫一落地,便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柴桑看着诸臣,又添了一把柴:“有不服者自可以提出来,与其比试一番。”
“臣愿领教赵将军才学。”只见一人几乎是毫不犹豫站了出来。
柴桑循声望去,王朴也回过头去看,然而看清那人的身影之后,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居然是翰林院学士廖洪。
殿下随即传来一阵嗤笑。
廖洪却无视身边人的嘲笑,直直地站在那里,无惧无畏。
柴桑看着他胸前那一缕惹眼的白须,却并未像众人一样有那么大的反应,反而点点头:“廖学士算一个。”语气十分平常。
朝臣感受到了柴桑动了真格,倒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时间竟有不少人站了出来。
柴桑招了招手,把李苇唤过来,耳语了几句,随后对着众人说:“既然如此,参加比试的诸臣留下,其余人便可退下了。”
朝臣听了面面相觑,这是,当堂比试?
“现在?”九歌看着来人,一脸的难以置信。
柴桑从不曾不打招呼宣她去前朝。
得到李苇肯定的回答后,九歌纵是心有疑虑,却不再多说,当下便出了门,坐上柴桑专门为她准备的步辇,随人去了前殿。
“哼,倒是威风的很。”不远处有个小丫头刚好看到九歌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一脸的不屑。
九歌一进殿,就看到平日空旷的殿内,此时已经整整齐齐摆放了二十余个矮几,殿中的人,除了高坐的柴桑和阶下站着的王朴外,其余都已入坐。
而第一排正中间空着一个位置,不用想,定是留给她的了。
“陛下。”九歌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其他人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纷纷回过头去看。
赵九歌这个名字响彻朝野,但因她在人前露面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在座的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
“入坐吧。”柴桑用手指了指自己正前方的位置,示意九歌坐下。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款款走上前,没有一丝拘束和惊慌,神色如常地落座。
“既然人都齐了,王卿,便由你开题吧。”
王朴领命,随后缓缓说道:“那便以《平边论》为题,巳时末将文章呈上。”
王朴话一落地,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安静。有人当即皱起了眉,有人埋头思索,还有人,坐立不安……
九歌确实没想到,王朴会当堂出这样一个题目,于眼下的大周而言,北有大梁和契丹,西南也不太平,南边各国,是敌非友。
这样一个局面,高喊“平边”二字,是不是过于高调。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柴桑一眼,然而此时他端坐高台上,手里举着一本奏折,恰好挡住了自己的脸。
罢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王朴公布题目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想必并非全然不知,或者完全是他的授意也说不定。
九歌拢了拢心神,而后提笔开始写。
虽说是巳时末结束,但是各人快慢不一,约莫一个时辰后,就陆续有人写完上交。
在柴桑的授意下,王朴对呈上的文章先做了初步的筛选,最后挑出了三篇交由柴桑定夺。
矮几已经撤去了,参与此次比试的官员立在阶下,九歌站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紧张地抬头望着,眼见柴桑将这三篇文章一一看完,随后便看到他再次拿起其中一篇反复翻看,似乎是有些疑虑。
九歌心里倒是没那么紧张,柴桑这么做,无非是想帮她正名。
虽说“文无第一”,但她若不能在这一众人中脱颖而出,不过说明她技不如人,受几句嘲讽和笑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终于,柴桑下定了决心,扬起手中的文章:“就这篇。”
李苇赶紧上前将文章接过,递给王朴。
王朴并没有立即追问作文的人,而是拿着文章径直走到廖洪面前:“廖学士,请过目。”
廖洪有些意外,却也赶紧伸手接过文章仔细看了起来。
旁边的官员也凑了上去,对陛下亲自选定的文章充满了好奇。
廖洪却越看越心惊,虽说是平边论,但手里的文章论及实府库、治百官、亲万民,层层递进,最后落到定社稷。
而论及战争,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全然不是表面功夫,竟像真的上过战场一般,里面提到了许多他考虑不到的观点。
“臣,愿赌服输。”廖洪捧着手里的文章,低下头,躬身对柴桑说。
“你可知,这篇文章是何人所作?”柴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臣想,或许是小赵将军。”说着,廖洪看向了右侧站着的九歌。
王朴从廖洪手中接过文章,递到了九歌手里。
九歌装模作样地打开看了看,随后向柴桑回禀道:“正是。”其实王朴最开始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就瞄到了自己的笔迹。
柴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长舒一口气。他方才之所以犹疑,是因为这论述的腔调看着像九歌,但是字迹……
此刻却也明白了,九歌是有意这么做。
风波已过,朝臣都散了。
她的腿伤还未好全,却执意不与柴桑同乘步辇,实在是青天白日,太过惹眼。
柴桑倒也顺着她,于是搀着她,二人并排走着,李苇识相地落在了后面。
“陛下就不怕,我被比下去?”九歌有些好奇地问道。
“动的是笔,用的是心。”柴桑轻描淡写地说。
“嗯?”九歌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柴桑,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尸位素餐者,与心存天下者,如何能比?”
透过柴桑的眼睛,九歌看到自己脸上的笑一点点化开,这话远比情话更动人。
玉娘正与人说着话,云若急急忙忙进来通禀,柴桑来了。
话音刚落,柴桑大跨步迈了进去,却见屋内除了玉娘和一旁熟睡的历哥儿,别无他人。
他从不是在这些事上深究的人,便也没多说,只是问历哥儿近来可好,她又怎么样。
玉娘听着柴桑惯例似的询问,脑中不断浮现着方才真娘与她说的那些话,神情有些恍惚。
柴桑又坐了一会儿,见玉娘有些心不在焉,想她许是没休息好,便作势要走。
刚一起身,玉娘突然说道:“陛下且等一等,我有事同陛下商量。”
柴桑有些诧异,却还是立即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玉娘开口。只是他注意到,她此刻的神情与往常大不一样,实在很不自然。
“前些时日,我去太妃那里坐,太妃常说起九歌……”
一听九歌的名字,柴桑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玉娘,等着她下面的话。
玉娘被柴桑的表情变化吓到了,心瞬间跳得飞快,不经意与他四目相对,马上扭头躲开。
尽管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颐华宫实在冷清,九歌……又与太妃投缘,不如让太妃认九歌为义女,彼此也能做个伴。”
柴桑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继续盯着玉娘,他想起前些时日王朴跟他提到,皇后曾私下向他询问,“沅芷”是什么意思。
王朴不知就里,脱口而出是出自《九歌湘夫人》,至此,内中各种,皆已明了。
他看着玉娘躲闪的目光,一时间五味杂陈。
“九歌的事,你不用管。”
柴桑这话,语气如常,说的并不重,然而玉娘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随后,柴桑不经意间瞟了内室一眼,说道:“我晚些时候过来。”
柴桑离开后,真娘打开内室的门走了出来,见玉娘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便出宫回府了。
晚膳后,玉娘正逗弄着历哥儿,柴桑果然如约而至。
吩咐云若将历哥儿带了下去,关上了门,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他夫妻二人。
柴桑此刻就坐在她对面,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他将手伸向腰间,把那个如珍似宝的香囊解了下来,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这里面放的什么,想必你已知道了。”
玉娘一下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