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清见过趾高气昂的阮柠,见过珠光宝气的阮柠,也见过在叶行远面前楚楚可怜的阮柠。
此时眼前荆钗布裙被五花大绑狼狈至极的阮柠,她倒是头一次见。
许南清眼神落到叶行远身上,只见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狠狠地叹了口气然后皱着眉头别过脸,不再看地上泪眼婆娑的女子,似是不忍。
她觉得讽刺,事到如今他还在为这个不明不白的妹子有恻隐之心吗?
叶行远当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是看见阮柠哭哭啼啼的模样觉得烦,不想再多看她一样。
何妙真让人拔掉阮柠嘴里塞的布,说道:“小贼,你说你是将军府的人,现在我把你带到叶将军眼前了,你看看他认不认得你?”
“行远哥哥......”阮柠开口,娇滴滴的声音让何妙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叶行远不仅没有理她,反而对何妙真说:“多谢胡二少夫人帮助叶某捉拿反贼。”
阮柠方才还泫然欲泣,此刻脸上的五官却完全扭曲,不甘、怨恨与恐惧全部挤在一起,让本就不出彩的容貌更加狰狞。
许南清冷笑着,朱唇轻启:“在本县主面前做出这幅难看的样子,实为不敬,来人,先教阮姑娘学学规矩,然后再说其他的。”
下人听到主子的指令,连忙上前拿出一根又短又粗的木棍,横着塞进阮柠的口中,道:“阮姑娘,在贵人面前你可得注意保持着笑模样,这是规矩。”
阮柠怒视许南清,一转头就将那木棍松掉,还啐了一口,骂道:“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狠狠闪了两个耳光。
“辱骂县主,掌嘴。”
下人力道之大,让阮柠的嘴角直接渗出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根木棍又被塞回她的嘴中,用力更狠,带来更剧烈地疼痛。
何妙真看向叶行远,嘲讽道:“将军就是这么教府里姑娘学规矩的?今儿也就是遇到阿清心善,要是遇到旁的人,这小脸都能给她打花了。”
叶行远脸色惨白,目光却之聚焦在许南清一人身上,他惨然开口:“我.....一切都是我的疏忽,是我的错。阮柠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我不会说一个不字,如果你觉得会脏了你的手,那你跟我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许南清皱眉:“将军不要名声我可还要呢!滥用私刑要人性命的事,我可干不出来。你还是把阮姑娘送去官府吧,至于她的罪状,我自会跟官府说明,如何定罪自是依照东安律法。”
“阿清说的是。”叶行远点头。
阮柠听到他们要把自己送去官府立马挣扎起来,她吐出口中的木棍,不顾满口鲜血,哀嚎着:“我不要去官府!求求你了行远哥哥,你念在我哥哥的份上饶我一命吧!我不能去官府啊!许南清恨我如此,她会要我的命啊!”
“你闭嘴!”叶行远终是忍不住,人生中头一次对阮柠发怒:“你还好意思同我提你哥哥?你做的这些事,哪一件对得起你哥哥的为人?阮峰正直可靠,善恶分明,可你呢?你是非不辨、善恶不分、自私歹毒,竟然肆无忌惮地害人性命。你莫要再提起你哥哥,阮峰丢不起你这个人!”
叶行远的话让阮柠彻底死了心,她知道眼前的人不会再庇护她。从前她心存绮念,总觉得他待自己或许不一样,尽管后来她清楚他不爱他,可她爱惨了因他而来的别人的恭维与虚荣。
自已真的很爱叶行远吗?阮柠不那么觉得,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像从前许南清那般对他好。她想,她爱的是声名显赫的大将军,喜欢的是将军夫人的荣耀,而那个人恰好是叶行远罢了。
她忽然卸了全身力气,瘫跪在地上,嘲讽地浅笑。
“你笑什么?”何妙真不解,只觉得她的笑容渗人,看的难受。
“我笑,自然是因为可笑。是,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哥哥是为了救你突围而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配提他?若不是他救你而死,我能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吗?”
“你这条命,就是欠我哥哥的,就是欠我的!你口口声声说我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说我自私歹毒,那你呢?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偏袒于我,你不能给我名分,为什么要对我好!”
“人是我杀的,但她们的命,还有许南清受的苦,源头都在你!你才是罪魁祸首!”
阮柠狠狠咬着牙,眼里写满了怨恨。
叶行远觉得不可理喻,他闭上眼,良久没有出声。倒是一旁的晋良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说道:“阮姑娘这话可真有意思,你出门打听打听,谁不把你当成将军府的姑娘看,将军早就把你当亲妹子对待。这么多年,将军寻人教你规矩、教你识字读书、求着皇后娘娘带你出去参加宴席、给你备好嫁妆、给你寻好人家、要以将军亲妹妹之礼仪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将军向来磊落,对你从未有半分逾越,你怎么好意思把你自己犯的罪过怪在将军头上!”
阮柠嗤笑:“为我寻好人家?那姓周的不过五品官,我嫁过去还不是跟着受苦,我既然是将军亲妹,为什么不能嫁到公府侯府?为什么不能是将军夫人?”
何妙真听完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出言嘲讽道:“我看你是把自己当郡主当公主了。五品官都看不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许南清此刻倒是厘清了某些东西,开口说道:“所以,你处处害我,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做了将军夫人,就算当初嫁给将军的不是我,你也会处处为难,是吗?”
阮柠别过头不去看她,此时的许南清已经不再依靠夫家而是自己有了爵位,是她更望尘莫及的高度,她怕自己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嫉妒和不甘。
见她没有回应,许南清也不在意,继续说:“当初将军对你好,我确实心中有怨言,因为他的偏袒在你。我以为,爱是偏袒,是无论对方做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对方做了万劫不复的恶事,我也愿意在他身边,我可以用生命为他还债,但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我得到了你想要的位置,而你得到了我祈求不来的偏袒。单说这一方面,我们扯平了,如今你欠我的是加我一起的四条人命,还有我在将军府和北境所受的苦。你去官府吧,你行刑那天,我会亲自去看的。”
许南清说完,又转头看向叶行远,下了逐客令:“将军也请回吧!此事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往后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你也不要来寻我了。或许你以后还要再娶妻,愿你对未来的夫人好些,莫要再犯以前的错了。”
言毕,她转身就往内院走去,不再停留,下人也紧跟着凑到叶行远身旁:“将军,请吧!”
叶行远整个人失魂落魄,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里,只知道自己在舒柳院里枯坐了一夜,脑海里全都是许南清今日所说的话。
从前他总觉得妻子是自己人,就需要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所以自己要给阮峰报恩,妻子也要给阮峰报恩。
他让许南清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可却没有在关键的时候站在她的那一边。他要她宽容阮柠照顾阮柠,却没有在她受到下人欺辱的时候为她撑腰,甚至连信任都没有给她。
“晋良,你说,我还有机会祈求到她的原谅吗?”叶行远问坐在远处的晋良。
“将军......这......属下是真的不知道。但就夫人今日的态度来看,怕是......很难吧!”
叶行远痛苦地捂住脸,心里不断在挣扎,他实在不愿放弃她,可又害怕过分的追逐会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着实不知道。
因涉及废太子谋逆逼宫,阮柠被送去大理寺,很快做出了收监问斩的判决。告示一出,立刻人尽皆知,京城上下都在谈论此事,而叶行远把阮柠养在府里这么多年,又因为过于放纵她而导致她害了人命的事,更是不少人把矛头指向了这位战神大将军。
茶楼里,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一边吃茶一边说着此事。
“早先我就看那个阮姑娘不顺眼,仗着自己住在将军府,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可不是,有次我同她打招呼,她还看不起我,说我不过是四品官家的女儿,没有资格同她平起平坐。”
“还有她回回打扮的跟行走的珠宝架子一样,真以为自己多好看呢!”
一个妇人抓了一把瓜子,打断了另外三人:“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要不是叶将军跟她有点什么,能让她这么嚣张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绿衣妇人问。
抓了瓜子的妇人轻笑一声,指尖捏着瓜子壳从唇间取出扔进碟子,说:“叶将军把一个姑娘养在府里这么多年,能不发生点什么吗?那可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啊,我看八成是他不愿给阮柠名分才让阮柠恨他,连带着他夫人也不放过。”
“唉?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养这个陌生姑娘在家里,还口口声声说是当妹妹,有这么多年没把她嫁出去,指不定是早把人给睡了不好寻人家呢!”
“哎哟哟你说这高门大户的,有个通房抬个妾不是常事吗?怎么连个妾都不抬啊!”
“还不是说叶家家训不允许纳妾吗?我不给抬妾,不就不算纳妾了吗?”
“又要名声又要姑娘,真是道貌岸然。”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着,听得坐在隔壁雅间的晋良直冒火,当即想冲出去和她们理论。
叶行远摆摆手,阻止了他。
“罢了,你此时再出去,我会多一条欺压百姓的罪名,我如今已经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色轻义的真小人,没必要再给自己惹麻烦了。”
晋良不甘地说:“可是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啊!”
“真的假的,又有谁能知道清楚呢?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不用理会。”叶行远说完,喝干净杯中的最后一口茶,往桌上丢了几两碎银子,便由晋良搀扶着,离开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