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结束之后,叶行远便没有再回府,许南清也被将军府的家丁看管起来,不允许出舒柳院半步。
若只是单纯的禁足也就罢了,可阮柠借此机会同将军府的下人们打了招呼,说许南清是因为「通敌」的缘故被叶行远禁足。
这怎么得了?将军府里大部分家丁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人,婢女多是战场上丧命将士的女眷。
他们对于「通敌」这件事自是深恶痛绝,因此对于许南清的态度也极其恶劣。
时间已是深秋,京城的秋冷起来就在一夜之间。
锦书又一次哭丧着脸从门口回来,对瑟缩在床上裹着薄被的许南清说道:“小姐,他们还是不让我们用碳火,使银钱都不行。”
鸿雁气得直跳脚,嘴里说着:“我去同他们理论。”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舒柳院门外守着一胖一瘦两个婆子,此刻她们正抱着暖手炉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猛地被拍门声打断对话,两个人眼里都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行了行了,锦书姑娘啊,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将军府这个天还不是用碳的时候,得过了冬至才开始用碳呢!”瘦婆子扯着嗓子尖声说,说完还啐出一口吐沫混着瓜子皮。
“我是你鸿雁姑奶奶!快开门!你们一个二个拿着将军府的工钱来磋磨将军府的夫人,我要出去报官,让京兆府尹来评评理!”
鸿雁那边中气十足,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门,骂起人来那是毫不客气。
可这两个婆子是什么来路?那是村子里干了半辈子农活的寡妇,丈夫儿子都战死沙场后被叶行远接来府里讨个活计,在她们眼里,鸿雁这架势根本算不上什么。
胖婆子站起来,对着门狠狠踢了一脚,张口就骂:“小蹄子嘴巴放干净点,你一个间谍探子的狗也敢在老娘面前叫?老娘在十里八乡收拾人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嗦手指头呢!”
站在门后的鸿雁被震得后退了几步,满脸怒火。
她自认为是个泼辣的,可毕竟从小在许家跟着许南清长大,什么时候见过农妇骂街的场景,恨不得撸起袖子出去扯那婆子的头发。
还来不及还嘴,门外瘦婆子的声音又响起来:“鸿雁姑娘啊,这将军府的规矩你怎么还是不知道啊,我们都跟锦书姑娘说了好几遍了,要到冬至才能用碳火,这是将军定下的规矩。”
说完,瘦婆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胖婆子,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收起方才那副泼辣嘴脸,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吗?身为将军夫人,当然要和将军、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没得将士在前线挨冻,夫人在府里享福呢!”
“依我看啊,这每日的吃食也该和前线将士们一样,每逢初一和十五才能吃上一碗白粥,其他都得是稀糠窝头,这才能彰显出夫人的高尚德行嘛!”
胖瘦两个婆子在门外一唱一和,把鸿雁气的浑身发抖,她四处找东西,最终在自己屋里搬来一个板凳,狠狠往门上砸去,想要把门砸开。
可这门实在结实,眼见那板凳都摇摇欲坠了,门却丝毫不动。
锦书听见动静忙出来把鸿雁拉回去。
“行不通的,这几个婆子一个比一个无赖。”
鸿雁见到好姐妹,嚣张的气焰立马没了,红着眼眶哭道:“那可怎么办呀!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我看这几日小姐的身子都快撑不住了,我们怎么办呀!”
“你先别急,我们回屋和小姐再想想办法,兴许过几日将军回来了就好了。”
锦书嘴上安慰着,可心里也没有底,只想着自己比鸿雁年长几岁,万不能像她一样乱了分寸。
可主仆三人还没等到叶行远回府,先等来了许南清的一场大病。
入夜许南清只觉得自己冷的发抖,把能找见得所有衣服和薄被都盖在身上还是冷到不行
锦书一摸许南清的额头被吓了一跳,那滚烫的温度像是要把自己的手给烫破皮一般可怕。
而此刻的许南清意识也有些模糊,迷瞪着眼呢喃着“母亲,好冷啊”,看得锦书和鸿雁直掉眼泪。
天蒙蒙亮的时候,锦书终于坐不住了,她叫来鸿雁,对她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过一个时辰菜婆子要给府里送菜了,我拿上银钱去让她帮忙去许家报个信儿,让大少爷和二少爷找人来给小姐看病。”
“你怎么去找她?”鸿雁红肿着眼问。
“咱们舒柳院后面不是有个狗洞吗?早前找人来修,这府里的人总是推脱不来,后来还是你用泥巴和甘草混在一起把它堵上的,还记得吗?”
鸿雁大惊:“你要钻狗洞?”
“眼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还好我平日吃得少,勉强能出去,若是像你一样顿顿六个包子,咱们可真难办呢!”
看着锦书打趣的模样,鸿雁心里难过极了。
平日里小姐和夫人总夸锦书沉稳,可她明明也就比自己大几岁,眼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许府里长大的贴身婢女,那也是有些头脸的人儿,钻狗洞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那是多难堪的事啊!
可锦书不仅不让自己去,还一个劲地安慰自己。
鸿雁瘪瘪嘴,眼泪看着又要下来。
锦书连忙给鸿雁擦眼泪,柔声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哭了!一会儿我就要动身了,小姐这还需要你照顾呢!你听我说,咱们院子里现在连柴火都剩的不多了,你每次只用一点儿,先给小姐把热水烧好,剩下的都用来热小姐的吃食。再忍忍,等我把信送给大少爷他们,就好了!”
鸿雁破涕为笑,狠吸了一下鼻涕,仰起脸说道:“我知道,你可快点啊,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还等着你呢!”
锦书点点头:“那我走了啊,你在这好好收着小姐。”
鸿雁挥挥手,锦书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然后轻手轻脚地往院子的角落走去。
锦书常往来于舒柳院厨房与角门之间,上一回许南清整饬内院也是锦书去找的那被称为菜婆子的送菜农妇,故而这一道也算是轻车熟路,只是好几次险些被人发现了端倪。
菜婆子像往常一样的时间推着一车菜来到角门,仆从见是熟悉的人也没多做检查就放行了,菜婆子刚进门就眼尖地看见不远处屋墙拐角处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她定睛一看,那是金子的颜色!
菜婆子家里缺钱不说,自己同样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她当即做出一副痛苦地模样,哀嚎道:“哎哟哎哟我的肚子疼,差爷您行行好,给我老婆子指指去茅房的路吧!”
门口看门的家丁本来就睡眼惺忪,见菜婆子这幅模样心里直犯恶心,赶紧不耐烦的摆摆手:“就在那边,快去快去,别乱跑啊!”
菜婆子连忙道谢,脚下生风就往那藏着金子的屋墙小跑过去。
菜婆子刚拐过墙角,就被锦书一把拉到一旁,菜婆子吓得想要尖叫,又被锦书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嘘,莫要出声,你安静些听我说话,我手里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锦书说着,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荷包,沉甸甸的重量看得菜婆子两眼冒绿光,当即疯狂点头。
锦书见状,从荷包里先掏出五两银子塞到菜婆子手中,低声道:“我让你帮我传个信儿,事办成了,这荷包里剩下的十两银子也都是你的了。”
我滴乖乖!菜婆子在心里惊呼,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
她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拿到这十五两银子能给家里翻新一下屋子,还能给两个儿子都娶上老婆,这简直是飞来横财泼天富贵啊!
“锦书姑娘您吩咐,我老婆子保证办到!”
“你听着,拿着我的这个牌子,去城南永安巷许家,把这个牌子给门房看一眼就知道是我了,你就说‘小姐病危,请少爷速来’,他们自然会明白的。”
“好嘞好嘞,传个话而已,老婆子我肯定能成。”
锦书看菜婆子谄媚的样子总是觉得不靠谱,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交代完之后,锦书趁着天没完全亮,又鬼鬼祟祟地回到了舒柳院。
菜婆子那边送完今天的菜刚走出将军府没几步,就被两个壮汉拦住去路,她抬眼,一个身穿绿色裙袄头戴红花的女子缓步走来。
来者正是春杏,她笑眼盈盈地说:“菜婆子,我家姑娘请你过去问话。”
回道舒柳院的锦书换了身衣服,没歇息几分钟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她心下觉得有些不妙,赶紧出门看。
阮柠正带着春杏和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进门来,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你们这是干什么?夫人的院子没有夫人的允许谁准你们进来的?”鸿雁可不是个软柿子,当即叉腰挡在正屋门口。
“你省省吧,我们将军府可没有一个探子夫人。”春杏早就瞧着鸿雁不顺眼,抓紧一切机会冷嘲热讽。
“春杏,没必要说这些”阮柠皱着眉头打断她,随后正色道:“我们今天是来找锦书姑娘的,她无视府规私自出了这舒柳院不说,还暗中买通菜婆子为你们和太子传递我将军府机密。行远哥哥忙碌,而我作为阮副将的妹妹,自当彻查此事。”
“你放屁!什么传递机密,我们整天被拘在这院子里能知道有什么机密!少来找茬,都滚出去!”鸿雁不听这些,继续破口大骂。
可阮柠这次是有备而来,根本不理鸿雁,转身就让几个婆子去屋子里把锦书拽了出来。
病的迷迷糊糊的许南清被外面的动静吵的清醒了些许,赶紧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嘶哑着嗓音喊道:“不许动锦书,我以将军府主母的名义,命令你们赶快放开她!”
此刻的许南清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泛着白,她的头发没有簪起,是披散下来的,整个人软弱无力地靠在门边,说一句话就喘着粗气,是个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可很明显,院子里有些不是人。
阮柠见她病歪歪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她咧开嘴笑了笑,甚至都不愿意多和许南清说一句话,那姿态仿佛自己才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
“许姑娘还是好好养病吧,莫要操心我将军府的事了。把锦书带走,我要好好审问她。”
阮柠说完转身就往外走,锦书被几个婆子连拖带拽地带了出去,追上去要抢人的鸿雁也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一巴掌删到地上爬不起来,只得红肿着脸眼睁睁地看着锦书被带走,消失在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