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丞府太大了些,机敏装死逃过一劫的白猫拖着负箭的伤躯跳不出这高墙,它东躲西藏从窗户跳入南院一间闺房中。
恰在镜前描眉补妆的谢妍娇被它一惊:“哪里来的猫?”
“小姐勿怕,我将它赶走。”谢妍娇的贴身丫鬟粉萼立时挡在谢妍娇身侧。
白猫可怜地叫了几声,它小心翼翼地想向谢妍娇靠近,颈侧滴下的血甚至浸染了谢妍娇拖在地上的婚服。
谢妍娇倒是没生气,反倒说:“它瞧着伤得好重,怪可怜的,粉萼你去拿纱布和伤药来。”
粉萼微怔:“小姐?”
“它身上中的箭是谢家护卫专用的,父亲要射杀它,那我就偏要救它。”谢妍娇俯身向白猫伸出手,那小猫立时贴了过来,“它还挺通人性。”
粉萼闻言,离屋去寻了纱布和伤药回来:“野猫身上脏,小姐我来吧。”
白猫安静伏趴在妆台前,谢妍娇正拿着笔在它额间画着同她眉心处一样的花钿:“它皮毛松软发亮,纯白毫无杂色,不是野猫。”
“不过不管它从前是谁家的,以后都是我的猫了。”
谢妍娇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不捏在手里的,粉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小姐救它,它的命以后自然该是小姐的。”
“我刚刚看了,它这伤瞧着吓人,实则只是穿过皮毛伤了后颈肉,养些时日便好了。”谢妍娇拨开白猫颈部的毛发清理伤口,半笑着说,“能从箭无虚发的谢四手中活下来,是只聪明小猫。”
白猫应承地“喵喵”了两声。
谢妍娇将清理了伤口的血纱布丢开,粉萼撕了一片新的抹上伤药递过去,她有些惊奇:“诶?它像能听懂人话似的。”
“乖乖,以后叫你什么名字好呢?”谢妍娇给它包扎好,心情不错地捋着白猫柔软的毛发,“就叫……‘煮鹤’如何?”
粉萼迟疑住:“可这……岂不是和姑爷的名讳相冲?”
“你当真以为扶鹤归是真的心悦于我才自甘入赘?”谢妍娇挑眉,讽笑道,“昨日还抵死不从今日就态度大变,啧,辰时他在父亲面前说的那些话,我可一个字都不信。”
“那小姐为何……?”粉萼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谢家需要与他联姻,我不过是个工具。”谢妍娇捏着白猫的爪垫,清醒而高傲地说,“不过凭他的身份和他那张脸,我不吃亏就是了。”
粉萼沉默了片刻:“可是,小姐看扶公子时眼中的情意不似作假。小姐若是沉沦情爱而不自知,往后怕是会为情所伤。”
“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可喜欢能当饭吃吗?”谢妍娇敲了粉萼脑袋一记爆栗,语气一瞬转冷,“若是他与谢府敌对,该杀还是得杀。”
粉萼一瞬噎住,她拿起木梳将谢妍娇披垂的头发再梳了梳:“是粉萼多虑了,小姐行事自有自的道理。”
谢妍娇看着镜中盛妆艳颜的自己,勾唇笑道:“都说孤鹤高傲难驯,若是我将那一身华丽的鹤羽拔光,他又于山鸡有何异?”
“他扶鹤归落在我手上,若不将他拔了毛吃得干干净净,怎么对得起他一颗利用之心。”
“小姐想如何驯教?”粉萼不安地问。
谢妍娇拿起一支金色的雀簪在指间把玩:“你去寻些红绫和柳枝,在礼成他归席后送去我们婚房。”
粉萼一顿,明白过来谢妍娇的意思:“可扶公子毕竟是昭乐长公主之子,他身上流着一半皇家的血,若是欺辱过甚,借此被人弹劾谢家辱没皇族目无尊卑,怕是会招来祸患。”
谢妍娇眉眼染上轻蔑之意:“闺房床弟之事,他要是有脸就往外面说去。”
“可先鄜王是武将出身,扶公子若也有武功傍身,小姐怕是会吃亏。”粉萼还是忧心。
“我今日瞧过,他脉象虚寒体弱,那双手细嫩得如娇养的女子般,别说习武,怕是连厨房杀鸡的刀都拿不动。”谢妍娇用簪头托起白猫的下巴,逗弄着说,“制住他,我一只手都够了。”
……
入夜,闻人歆终于从觥等交错的婚宴上脱身,她被灌了许多酒,面色却没有丝毫醉醺之意。
闻人歆轻推开婚房闭阖的门,一阵风吹进,朱红的纱缦凭风起,烛光熠熠,映出若隐若现的姝丽人影。
芙蓉帐暖,艳色生香。
谢妍娇手执却扇掩面,坐在绣着鸳鸯与莲池的红床褥上。闻人歆走近时,谢妍娇微微抬头,那凤冠上华美的金珠流苏便随之摇曳。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缘故,闻人歆手掌温度灼烫,她拿开却扇轻摘下谢妍娇面上的珠链,目光沉敛地唤了声:“娇娇……”
谢妍娇睫羽一颤,下一瞬,一个带着清甜酒气的吻覆在了她的唇上,柔软,温热。
“扶鹤归”俊美无暇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谢妍娇一瞬间所有算计和忿怨都忘了,她注视着扶鹤归那双勾魂的眸子,心脏不可遏止地狂跳起来。
似乎今日的扶鹤归,比往日多了些勾人心魄的秾艳。
“今日我们即结为夫妻,便将过往的嫌隙一并撇去,可好?”闻人歆轻声问道。
谢妍娇如被蛊惑般点头,她将袖中掩握着的那段红绫松开来,伸手抚上“扶鹤归”的脸,似乎想将方才的吻续得再深入些。
闻人歆却抽身离开,她去桌案前斟酒,瞧见那缠丝琉璃花瓶中不和谐的柳条时,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却没作停留地将合卺酒端至谢妍娇面前。
“饮下合卺酒,此后我们夫妻同心。”闻人歆与谢妍娇交腕共饮。
谢妍娇隐约闻到了浅淡的梅香,有些醉人,她面上泛起淡淡的酡红,待合卺酒饮尽,谢妍娇注视着“扶鹤归”湿润的唇,伸手想去解她的衣绦。
闻人歆握住了谢妍娇的手,勾唇浅笑:“我先去熄灯。”
谢妍娇看着闻人歆转过身去的背影,掐了掐手心,唾弃自己动荡的心神。若说白日里的情深是她故作姿态,那此刻便是不可自控地沉沦。
方才那抹梅香像是浸入了心肺里,将她魂魄都勾了去。
屋内的烛灯被一盏盏地灭掉,谢妍娇好不容易捞起的神智和视线一同模糊起来。
谢妍娇恍惚间看到扶鹤归宽衣解带朝她一步步走来,像她在朝中见到的献贡的美人。
她想,放纵一夜,沉沦此般春色也未尝不可。
黑暗中,将一味“蝶梦引”加入屋中香炉的闻人歆站在柱旁的朱幔后面。
以梅香为引,谢妍娇能醉死在这场与扶鹤归共赴巫山**的美梦中。
闻人歆低下头看着掌心中被琥珀封住的线形蛊虫,犹豫要不要将这只傀儡蛊种在谢妍娇身上。
一个谢妍娇确实不值得浪费这么珍贵的底牌,但她昨日当街羞辱扶鹤归的行径……真是该死。
闻人歆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将那琥珀融开。
一团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黑影突然撞进闻人歆怀中,将她掌中的蛊虫一口吞下。
闻人歆看清后一顿:“雪球,别乱吃东西,快吐出来。”
白猫小声的“喵呜”了几声,倒在地上难受地抽搐,它冲谢妍娇叫唤了两声,又拿头蹭闻人歆。
“她救了你?”闻人歆明白白猫的意思,长叹一口气,给它喂了解药,“那便留她一命罢。”
“帮个忙,你去引开这屋外的人,量力而行,别乱杀人。”闻人歆揉了揉白猫的头,“天亮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个屋子,我需得回家一趟。”
那傀儡蛊毒性极强,白猫病恹恹地爬起来,身影却仍旧迅捷,它跑出屋外,不多时,外面便远远地传来“野猫伤人了——!!”的惊叫声。
闻人歆见那群兵荒马乱的兵卒声音渐远,她用药除了谢妍娇腕上的守宫砂后,潇洒离开县丞府。
柴墟县的宵禁不严,夜里街上没有人巡逻,家家都自觉地门窗紧闭,纵使闻人歆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招摇地飞檐走壁也不会有人察觉。
闻人歆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但下一瞬,她却被人死死抵在院墙边缘的那棵梅树上。
眼前之人双眸猩红,施力的手臂发着抖,那清冷的声音沙哑至极:“歆儿……”
月光倾洒的梅院中,落花纷飞,两个面容一模一样的扶鹤归眸光相撞,一个狼狈委屈,一个沉敛平静。
闻人歆先一步错开目光,她柔声说:“鹤郎,你弄疼我了。”
扶鹤归手上卸了些力道,却仍旧不肯松开,他目光紧紧盯着闻人歆身上刺眼的喜服,像是要将这身衣服生生盯出个窟窿来。
闻人歆安抚地抚上扶鹤归的脸颊。
扶鹤归颤声控诉着:“你昨夜才与我在榻上缠绵,今日便红帐高挂新婚燕尔?”
“你都知道了?”闻人歆没有辩解,只是想将话题引开,“扶箫那小子三脚猫的功夫,今日入县丞府险些暴露。若不是雪球聪慧给他做了掩护,他怕是会被当场擒下。”
扶鹤归盯着闻人歆,像是听不见她说什么,只固执地逼问:“你与那谢妍娇拜堂了?你们洞房了?喝过合卺酒了?亲她了吗?共眠一榻了吗?”
闻人歆顿了顿,避重就轻地哄道:“亲时隔着这面具呢,不算真正的肌肤之亲。况且在亲她之前,我先吻了镜中身着婚服的‘你’……不吃醋,嗯?”
扶鹤归醋翻了已经,他紧咬着的唇都在发抖:“从前在鄜王府你惯爱顶着我的脸闯祸捣蛋,装九璞医馆的神医装太清观的神算子,前些日子又以我的脸我的身份做了檀旗军师的幕僚——在这些事之后的烂摊子都是我来顶。”
“那这一次呢?你是当真想要我娶别人?连你世子妃的位置都拱手许诺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