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贺敬再次相见时,正是送使臣的宴会上。他在另一方与我遥遥相望,眸中含着一股柔情,也许我的眸色里与他相同,这股柔情,名为相思。因着人太多,母亲时刻盯着我,多走一步都要揣在手里。无奈我只得跟在她身旁,想偷偷跑出去都不行。期间我也看到了李献词,不同以往的就是,那双平淡如水的眼中,透着势在必得的锋利之色。他看向我,笑的分外恣意。
这场宫宴很热闹,上次这般模样是上元佳节,宫中摆宴,可见一斑。娴姝坐在我身旁,时不时朝我说两句,就如同我母亲和她母亲一样。以往这个时候,小乔也是在的,如今她却安安静静的待在乔夫人身边,静如处子之态令我无端端想起一句话:美韶容,何啻值千金。说的便是她这样的女子吧。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轻启。我不清楚说了什么,也不想清楚,因为我发现她的目光,紧盯着献词。娴姝推了推我,指了指坐上的沈世芳。我不明所以,这厮颇为得意,偷偷告诉我,今天会有一件大快人心的事,等歌舞平息,便会知晓。
我很好奇,莫非这个沈世芳得罪什么人了?难道是她的庶兄?我瞧了瞧沈世元,那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吭不响,默默无声的躲在暗处,难以令人觉察。
如此,我便等着。
疏勒的姑娘果然不一样,□□两捧,纤腰一束,穿着甚是新奇大胆。妖娆魅惑的身段在台上摇曳生姿,宛如灵蛇,一抬手一投足,无时无刻不在炫耀着自己绝美的身姿。我还顾四周,好家伙,这在场的官人,大半都没迷的挪不开眼。倒是贺敬,不满我左顾右看,示意了许久,我都没理会他。
一舞毕,众人皆退。满朝文武,内阁家眷止了声,看向龙位上的天子,静待皇上开口。
那位万人之尊的天子,捋了捋胡子。眼睛一弯,颇显老态的褶皱,时刻不在提醒着众人,老皇帝,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英气风发的将领了。
他掩着唇咳了两声,朝一旁准备上前的老太监挥挥手,对众人说道“吾国昌华,不离众卿之大能,今送外使,酒好,饭食,诸卿勿谦,不分君臣,自当为你我友尔。”
“如今疏勒国使我大元,以结盟之意,图和亲之心,两国交好,平息战事,自是民福,妙哉。”单是两句话,说罢又咳了两声。随身的老太监递上巾帕,元帝擦了擦嘴角,将他唤退,又道“沈太傅,刚正不阿,为元朝,亦是助朕解矣甚多。其沈家女子美貌之,教之甚有礼,才华出众,惠心聪敏,颇得朕心,特收为义女,封为静怡郡主,使与疏勒和亲,嫁与大王子,择日启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娴姝冲我挑了挑眉毛甚是得意,我不知道她如何得知的,只是这件事确实令人出乎意料。我看向坐在前方的沈太傅,这人面色平稳,无惊无喜,起身恭敬行礼,并未有所动容。这应该就是父亲常说的宠辱不惊,泰然自若吧。
倒是沈世芳,她似乎颇有不甘,却被沈夫人狠狠压下了,瞧见了我,瞪了一眼,眼刀凌厉,割的我脸面生疼。真是躺着也中刀啊,那句教之甚有礼是不是该换一句。
满座的官人纷纷表示老皇帝英明,恭喜太傅长孙小姐喜登郡主宝座,场面一度热闹非凡。老皇帝又咳了一声,才令百官平息。一旁的老太监看了皇帝一眼,朝场下的小太监一扬手,那厮捧着黄澄澄的绣龙锦轴交了过去。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连张娴姝也止了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刺耳,我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心思慌慌十分不安。“今有外使,意在和亲以求两国之安,特赐,阿娜巴依柔为七皇子妃,择日与七皇子李明石成婚。令忠武侯之女,文采斐斐,贤良淑德,封为七皇子侧妃,与疏勒公主一同入府。双姝佳丽,公子如玉,则国之佳话。钦此。”
一时间,宴席之上静若幽水,就连天边明月也隐了光辉。灯笼里昏黄的光,变得更亮了。众官人左右望了望,只见太子李明玉站起身,朝龙位之上恭敬行了一礼,高呼万岁,英明神武,底下的人接二连三的奉承起来。他微仰的下巴瞧着李献词,浑身上下都透着胜者为王的姿态。
“父皇!”李献词欲要发话,却被陈淑妃打断。
“臣妾代皇儿谢过皇上,如今献词年龄也不小了,该是成婚的时候,这一来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她端着得体的仪容,死死盯着李献词,眼中厉色甚重,瞧得李献词心里一颤,便错过了最佳时机。
“殿下,切不可抗旨啊。”马田在他身后,看着自家主子握紧的拳头,心里也害怕。若是败了宫中线人行迹,这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李献词忍了又忍,最终饮下一杯酒,往日里浓烈淳厚的宫中好酒,如今亦是寡淡。他梗在喉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明明都在掌控之中,今日该做皇子妃的并不是疏勒公主,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他极为隐秘的看了一眼妃嫔之位的方向,暗藏的杀机,转瞬即逝。
倒是忠武侯所表现的神情,令人深思。他引以为傲的女儿,莫说成为侧妃,便是正妃也是可行的,只可惜半路来了个疏勒公主,截了道。不过区区弱女子,不足为虑。待疏勒使团打道回府,留在异国的公主,还不是任由他人拿捏?
所以,这桩婚事,乃是忠武侯府再次鼎盛的一个契机,他身为乔家三代长子,有义务,也有责任发扬壮大家族势力,成为新朝之中,世家大族。而他的女儿,乔羽,被大元称为文杰的才女,才是这一场斗争的关键。
此刻的乔羽低着头,听着她人喁喁私语,心底思绪百转千回。自从那日宫中一别,七皇子殿下并非父亲所说那般,儒雅随和,谦逊知礼。倒是心机颇重,善于蛊惑人心。她从不想与好友手中夺爱,哪怕只是七皇子单相思。因为嫁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她抬头,不经意间与廉晁对视,那方郁郁不乐,令乔羽更是难安。
她没得选择,也不能选择。身为忠武侯家的女子,本身的利益就是为家族争取延续与壮大。打从她记事起,一日除了三餐,便是习字写诗,奏乐琴艺,凡是女子应学的不应学的她都要样样精通。她很累,哪怕是十指被琴弦划破,鲜血淋漓,依旧不能松懈半分。这样的日子,乔羽每日都在逃避。所以当她遇见唐元雪时,那抹俏丽身姿,如若三春景,灿如星华。所以每当与她在一处,便是难得轻松。
难怪七皇子殿下这般痴情,贺小公子如此宠爱。因为她在那片荷花羞色里,是一朵灼热的芙蕖,独特升辉,难以令人生厌。
一场推杯换盏的宴台上,各怀心事。国公爷端着酒杯,与同僚把酒言欢,余光瞥见幼子兴致缺缺,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对面,唐大人家眷里,乖巧可人的小丫头正在认真吃着什么。怪不得这么老实,国公爷心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看来也该是时候考虑自家幼子的婚事了,只是。他又瞧瞧同样推杯换盏的长子,颇为头疼的皱了皱眉头,不争气啊不争气,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条单身汉子。
那方被父亲瞥了一眼的贺澜,打酒言欢间,打了个喷嚏。他四处瞅了瞅,莫不是今日天气骤变,染了风寒?看来还是多穿一些。揉了揉鼻子,继续与他人谈笑。
皇上赐婚本就是喜事,奈何疏勒不以为然,他觉得既然是和亲,应是皇室出身矜贵的公主,却让一个官家女子给打发,洛竺自是不满。他妹妹虽有几分顽劣,但也是实打实的公主,是疏勒王朝的血统,配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便罢,竟要与侧妃一同入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皇上,我疏勒虽属于元朝附属国,但毕竟也为皇室血统,我王兄乃是储君,但凭这一点,迎娶公主殿下也是可行的。毕竟未来的王后,身份地位尊贵无比,如此轻易指婚,是否过于草率了事。”他的一席话,令在场的众人皆是一阵唏嘘。这沈家长孙小姐不是皇室宗亲,但沈太傅身为开国元老,倒也差不了几分。只是这二王子怕是心中有些微词,可要惹得圣上心中不快啊。
“哼,弹丸之地,我大元朝愿意将女子下嫁,便是对尔等的认可,竟不知满足,妄想娶我朝公主之尊。”
听听这语气,谁敢在这种场合与疏勒王子互怼,除了国公府的小公子晒能有谁?
贺敬正觉得无聊,话刚说出口,便被自家父亲打了一个大耳光,扇的脑门嗡嗡响。国公爷起身朝圣上谢罪“小儿顽劣,乃臣不教之过,还望皇上责罚。”
当然,众人也不为怪,毕竟这位做的事,总是过于出类。老皇帝摆摆手,笑到“有你当年的风范,口无遮拦。”而后面向洛竺道“朕有五女,其中两女以嫁为人妇,另有两女年纪尚小,未到婚配之时。只是小九性野,不服管教,朕头疼多年,怕是并非王子良配。”
说到底,话里话外还是不舍得自家女儿远嫁他国罢了。底下人纷纷附和道:“静怡郡主虽不是皇室血统,说到底也是皇上亲认的义女,也算是宗亲。”
“是啊,我皇室宗亲嫁与你疏勒,还未委屈,倒是尔等先来一番抱怨。”
大臣们接二连三的维护着老皇帝的尊严,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犀利。洛竺恼怒间,欲要拍案而起,却被阿图勒拦下。他朝洛竺摇摇头,忍下了这口气,起身朝上座致歉“尊贵的王,请宽恕臣弟的鲁莽,我阿图勒能娶得静怡郡主,荣幸之至,多谢圣上。”
见他们递了台阶下,老皇帝自然顺水推舟,应了一声“哪里哪里,小王子性情中人,直爽开朗,不拘小节。”二人一阵寒暄,听的我眉头直跳,真是鬼话连篇啊。好在这场面没有持续太久,各自谢了恩,又带了一会,老皇帝怕是身子骨不行了,命大太监传了话,自己带着宠爱的妃子先回了寝宫。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几分匆匆来又匆匆走的感觉,莫非是二人世界过不够?
不过他先走了也好,这就表示我们也可以散席,各回各家。果不其然,还未到一刻钟,就有官员离席,我在这儿待的甚烦,母亲也看出了几分,最后领着我同父亲哥哥一道回去。路上倒是遇见了沈世芳,她扎这架势是想要与我辩论一番,不过最后也抵不过沈夫人的腕力,将她拖了去,上了沈家的马车。我在心里偷偷抹了把汗,心虚的瞧了母亲一眼。
“怎么,她还想打一架不成。”张娴姝拉过我,偷偷走在后面说道“怕不是刚刚坐上郡主的位置,想要耀武扬威吧。”
她也是个可怜人,马上就要远嫁他方,我心底了也没了计较,拍了拍张娴姝“好啦,左右她就要离开京都,往后不复相见,还与她论什么高低。”
张娴姝想想也是,点点头不在说什么。别人的事就不管了,倒是今日君白哥哥也在,好想与他同行,奈何长辈皆在,难啊难啊。她扭头望了眼跟在后面不敢上前的贺敬,偷偷办了个鬼脸,任由那人气的直跺脚,高高兴兴的揽着我离开了。她难过什么,后面还有一个比她更难的人呢。
“哟,你这表妹挺好,把你心上人拐跑了。”从边关回来,整日看守宫防,好在今日得了闲,带众人皆散,贺英也跟着贺敬一道回了府,刚好就碰到了这一幕。
“这个死丫头。”贺敬揉了一把脸,眼看着心上人离开,束手无策。他倒是想追上去一解相思,可先前便不得唐夫人喜欢,若是鲁莽行事,只会更加惹人生厌。
“何必急于这一时,两姓之好,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耐心点。哪日让叔父与婶娘上门为你求娶,也全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啊。”贺敬看着那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心中郁郁,一个个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还妄图指导他?在想什么呢!
“你想好好想想自己该何去何从在说我的事吧!”他翻了个白眼,率先离开了,也不知道今日唐府守卫严不严格,若是能翻墙进去也好。
被堵的无话可说的贺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贺敬,“我,我好歹也是为了着想,别不识好人心啊。”
哄孩子太难了,抽空把文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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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