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回稟小县主可以停药那日,皇太后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
她团着陆元辛的小手,对女孩儿说道:“辛儿,你大了,有些事该经上一经了。”
女孩儿有些意料之外,但还是顺从地颔首。
宫人们为陆元辛更衣梳妆,奶母郑氏在旁深深望着她沉静的面容。一病醒来,女孩再没有往日俏皮讨喜的小儿女之态,倒像是心事重重一样。
侍女云涟曾告诫她:“如今的境况,多说无益的。”
郑氏明白自己是从落罪的陆家跟进宫来的,多一句回话,即是提醒多少双眼睛这里还有个身份尴尬的人。
正此时,两顶轿辇陆续行至慈庆门前。
先到的那一顶上,早已下来一位风姿绰约的锦衣妇人,恭候着后来的轿顶立定,方才迎上前去。
傅皇后由宫人扶着下来,扫了一眼来人,笑道:“多日不见贵妃妹妹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贵妃言,“这些日子娘娘抱恙,又不舍咱们前去侍疾,臣妾等着实记挂。见娘娘今日气色红润,便知可以放心了。”
皇后微颔首,侍女问墨道:“回贵妃,太医说如今还须进补调理些时日,只是廿九日来请太后的安是大事,皇后娘娘一向叮嘱懈怠不得。”
皇后道:“六宫的事,还要妹妹们再出几日力的。也还好有妹妹在,本宫这一病,阖宫才不至于乱了章法。”
贵妃随在皇后身侧步入宫门,俯首道:“娘娘折煞了,臣妾们所有,何不是皇上皇后所赐予,自当竭心侍奉。何况娘娘治宫一向有序,臣妾等不过是相协照看几日,怎敢言功的。”
既入宫门,庭前一众妃嫔媵嫱即便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度视众人,此刻东西六宫主位齐到,除却冷清旁落的畅元宫、一向避世的清宁宫,还有——刚刚死了主位的令仪宫——这便是今日好戏的事主儿了。
吩咐平身,众人又向贵妃高氏行礼。
女官锦应由殿内上前,福了福身子,与皇后言:“太后此刻尚在用膳,请皇后娘娘领各位主子先到正殿坐着呢。”
皇后点点头,道:“母后用膳,理应作儿臣的过去侍奉,还请姑娘转达本宫失陪之歉。”
锦应说道:“太后体谅娘娘刚刚痊愈,说不必拘节的。正有清宁宫娘娘侍奉在侧。”
皇后眼眸微张,有些讶异,也只是一笑,自领众人向慈庆正殿前去。
殿内,一众人等正静候着,忽听通传:“太后娘娘到——安和县主到——”
皇太后此刻身着深褐色云纹常服,蛾眉淡扫,两颊清凛,正款步行到堂下正首。
陆元辛立于远侧。简装多日,这还是重生以来头一回打扮见人。她正垂首侍立,觑着这堂下齐身行礼的莺莺燕燕。
太后唤起。陆元辛与身旁的宫人又福身向这些人行礼。
傅皇后依着太后的一旁落座,其余者各自入座左右两趟太师椅。
这便是东西十二宫的主位,陆元辛心内数算着。三妃九嫔,如今空下三张位子。
紧接着便是主位下的低位妃嫔上前行礼,一唤一起,太后这边的人侧首还礼。最后才是各宫皇子公主,长幼参差地请皇祖母安。
太后端出慈相道:“好,好。都起来吧。”又朝贵妃关切问道,“怎不见敏恪?”
贵妃歉笑,刚要开口,一腔娇甜的童声却抢先道:“回皇祖母的话,三姐姐偷去上林苑策马,父皇生了气,正叫她抄书思过呢。”
陆元辛将四公主毓祁得意洋洋的笑脸收于眼底,她的母亲叶嫔正小声唤着她,一面朝脸色尴尬的贵妃拘谨地讪笑。
太后颔着首,道:“你们三姐姐虽有时不沉于书礼,却是一向颖悟,是个有定夺的。近来快到年下,她不便出门,你们却可以去看她。别让敏恪落了单儿,觉得凄清。“
众皇子皇女称是,太后吩咐着他们与低位妃嫔们到左右偏厅吃茶。
陆元辛这才到太后身侧站定,太后握过她有些凉意的小手,望了一眼自己十岁的小外孙女,道:“元辛儿身子才好,就让她坐在哀家这儿,不和你们姊妹玩闹去了。”
一行人纷纷退下,殿中终于只余了有分量的这几人。
皇后先道:“听说苏氏来奉母后用膳,怎么也未出来与咱们一见呢?”
“她自己是挂念两个孩子,想趁机见一见的。只不过身份处境尴尬,哀家还是吩咐让回她的清宁殿了。”太后言。
陆元辛沉思着,苏氏,苏幼安。早在数年前落罪禁足,一介宫人出身苦熬多年得来的妃位,也被皇帝震怒之下废去。罪名是,谋害贵妃高氏早产,诞下死胎。
也就是那次事后,为了补偿盼子多年的贵妃,皇帝将养在太妃处的皇四子阿翎哥哥交予贵妃抚养。
陆元辛低低看向面前沉敛着神色的贵妃,心内忍不住发恨。贵妃教子一向严苛,若非如此,身子本弱的宇文翎或许就不会在这样**的年纪撒手人寰。
还是吴妃先开口谈及今日的正事:“启稟太后、皇后娘娘。臣妾对过本月西六宫的账簿,数目上无甚纰漏,还请过目。”
每月末各宫主位聚首太后的慈庆殿,不但是为了请安的礼数,更重要的是要核对六宫的银两账目。依祖宗家法的话说,钱帛是大内之根本。
侍女问墨端过呈上来的账册,将要奉予太后,太后对皇后道:“你过目吧,只拣紧要的念与哀家听就是。”
皇后称是,先拾起和泉宫的册子翻阅,未几道:“别的都是些日常开支,怎的最后记了这样大一笔银子?”
吴妃道:“回皇后娘娘,是令仪宫丧事的用度。康嫔去了,她宫内没有个能担事的。臣妾理账时,便把那些开销拢总记到自己宫下边儿。个中明细都在令仪宫的册子里。”
太后冲吴妃点点头:“体恤下位,分寸有度。你做得很好。”
皇后本也嘉许地笑着,接过令仪宫的账册,一掀开却脸色一变。
太后问着怎的,一面接过,顿时蹙起了眉头。眼神凝起,一一向贵妃吴妃扫去,登时将账簿一掷而下。
满堂的人忙跪倒,屏息凝神,不知为何缘故。
——只见那白纸黑字上头,一项一项数额,都直书着送入贵妃的宣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