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之城 第26章 Chapter 026

“喵。喵喵。”暴风雪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在洛恩门前乖巧等待。

他暗暗感叹，自己还是失策了，应该先让洛恩把他放进去再开口说话，就不至于发生现在的尴尬情况。

不过，洛恩既然还没有准备好和他交流，说不定会一个人跑出去，把暴风雪留在房间里。这么一想，暴风雪忽然释怀，他毕竟是一只成熟的猫，把他关在外面没关系，让洛恩被迫“流离失所”就太不厚道了。

只是，暴风雪甚至不太确定对方能不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感到放松、安全。

如果洛恩喜欢自己的住处，也不至于宁可在入夜后的城市里游荡也不归家，而且，这房间内的设置不像是有助于人类安心居住的模样。

暴风雪不但没有对洛恩的“无理行径”感到气愤，反而萌生了十二分的愧疚。

如果他不那么唐突，再耐心一点，细腻一点，或许不会逼得洛恩夺路而逃。暴风雪和洛恩相处得久了，多少不那么留意自己平时缄口不言的特质，再加上洛恩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还有前一阵的经历，对于性格开朗的一般人来讲，接受馆猫的语言能力似乎并不困难。

洛恩不是一般人。他对奇幻现象的接受程度很高，却对被人关注、被迫与人沟通接受程度很低。

馆长先生说的不错，即使是信任的不同寻常的动物朋友，在对方展现出趋近于人类的特性之后，洛恩也一样会感到慌张和抗拒。就像很多人对一些遥不可及或并未经历的事物会感到喜欢或是不以为意，但真正接触或是经历这些事物之后，又会惊慌失措，因为想象和现实以及直接体验之间存在着天差地别。

一只会说话的非常聪明的猫，在洛恩心里大概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等暴风雪真正这样做的时候，他又会不自觉地经历面对人类时的压力和不安。

暴风雪不认为洛恩的心理障碍是无法克服的，洛恩不可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直面过其他人类，这在现代社会不太现实，现在洛恩又有了自己的工作。因此，如果洛恩愿意努力去接受事实的话，他和暴风雪的友谊就可以继续下去，暴风雪也愿意尽力而为。

他尽力而为的方式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暴风雪自认为还挺擅长装傻充愣，毕竟之前他一直都在这么做。

现在，伟大的馆猫阁下是一只普通的大白猫，只是多了几分灵性。在获得洛恩的允许之前，暴风雪不会再开口说话，更不会变成人形，他将努力把自己和人类区分开来，以最小化对洛恩的影响。

暴风雪心里快速完成计划，然后不再叫唤，耐心等待。他这大约是一种道德绑架行为。如果大白猫坚持守在门口，洛恩一定会放他进来的，他们到底还是朋友，洛恩这么“善良单纯”的性格，不至于残忍到对他彻底置之不理。

果然，没过三分钟，房门就打开一条缝隙，洛恩躲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往外张望。

通过门上的猫眼就可以看到暴风雪还在，洛恩打开门的行为是一种青涩又犹豫的邀约。

青年不忍心把他唯一的朋友关在门外。

擅自离去之后的几分钟里，洛恩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其实不是那么排斥会说话的暴风雪，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眼前的情况，让自己冷静下来。

总体来讲，洛恩对暴风雪的态度是比较信任的，否则他一定会坚守自己的阵地，不放任任何人进入。洛恩最讨厌和别人共处一室。

暴风雪也没有风风火火地往里闯。他对洛恩的心态了如指掌，自知不能做出任何进攻性威胁性明显的动作，这和狩猎是一个道理，需要十足的耐心和谨慎。大白猫脚底生根似的稳稳蹲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向门缝里的洛恩，发出软绵绵的平缓叫声。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洛恩缓缓把门开大，暴风雪终于站起身子，迈着优雅的步子，不徐不疾地向着洛恩走来。洛恩给他让开路，大白猫以一种堪称朝圣的尊敬谨慎态度，慢悠悠来到洛恩的出租屋之内。

作为一只懂礼貌的猫，暴风雪没有四处乱跑，就近找了个墙角驻扎，安稳趴下，丝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给洛恩留出充足的空间、拉开距离的可能以及所有“逃生通道”。

洛恩倒是没有缩到房间的另一角，尽管那也不远。暴风雪又不是什么要谋害他的洪水猛兽。

暴风雪以平静的眼神看着青年在对着他的床角坐下。

洛恩小动作很多，像是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神色紧绷，眼神游离，和平时被迫和人交流时的模样是相同的，整个人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忐忑。

暴风雪看着他这幅模样有点心疼。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归先前那种自然的状态。

梅里特之前法术失灵的原因也是来源于此。洛恩对认识的人…猫都这样，对可疑陌生人的抗拒更是超出了他们可以想象的程度。

“抱歉，刚才把你关在外面。”洛恩垂着头小声说道。

“喵。”暴风雪安慰他道。

“雪球…谢谢你。”洛恩由衷感叹道，他不可能看不出对方对自己的特别照料。

“喵。”暴风雪骄傲地挺起胸脯。

洛恩顿了下，神态变得更加窘迫，他抿了抿嘴又说道：“之前对你说了很多…无聊的傻话，对不起。如果有人对着我这样唠叨，我…我一定恨死他了。”

怎么会呢？暴风雪很想辩解，又不敢说话，只好着急地喵喵叫。

洛恩再次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是他们长久以来积累的默契：“谢谢你安慰我。”

暴风雪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隔空摸摸洛恩的脑袋。

洛恩眼见大白猫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心头压抑的焦躁也消散了些。

一人一猫隔空对望，洛恩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面对普通的或者有点灵性的动物可以口若悬河，碰上真正可以理解的对象之后，却很难再说出完整的句子。很多想法在心里梳理了千万遍，可就是说不出口，担心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担心造成尴尬，可是静默又带着同样的尴尬，令他进退两难愈发不知所措。

暴风雪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悄悄加强镇定法术的力度——

从一开始他就启用了镇定法术，只是不想被对方发现所以强度有限，否则会起反效果。气氛稍有改善之后，暴风雪决定得寸进尺。

洛恩终于试探性提问：“你很忙吗？我…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暴风雪继续喵喵，见洛恩依旧疑惑，只好摇了摇头。

大白猫忽然灵光一闪，从虚空中变出一个写字板，用法术在上面写下：【没关系，不用着急】。暴风雪让写字板飘在空中，然后给洛恩一个肯定的眼神。

洛恩长舒一口气，的确，他们的馆猫怎么看都是个无业游民的形象，平时不是在图书馆里睡觉就是在城市里乱转。

“但是…其实，我不知道…还没想好怎么向你表达。”洛恩磕磕绊绊地说，“谢谢你过来，帮我实现愿望。不过，这个愿望有点复杂。而且，我也想帮忙。”

暴风雪在写字板上留下一行字：【没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而且…”洛恩紧绷的语气舒缓了些，“我现在这样，只会给你拖后腿。我都没办法…把我的请求完整地形容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暴风雪还在书写新的安慰话语，忽然听到洛恩从床角站起来的响动。

大白猫疑惑地抬起头，洛恩抛下一句局促的“稍等”之后就开始翻箱倒柜，很快从一个小橱柜的角落里拿出一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啤酒。

在暴风雪惊愕又疑惑的目光中，洛恩干净利落地开罐，仰头灌了几口，还把自己呛了一下。他皱起眉头，似乎不喜欢啤酒的味道，但还是努力喝掉了半罐，这才把它随手放在一边。

暴风雪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洛恩在他眼里像个孩子，其实也是个成年人了。

“我状态不好的时候，这样可以缓解。”洛恩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不喜欢喝酒，但是…也不太容易喝醉。”

我当然不介意，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暴风雪心里暗搓搓地想。不过，洛恩在和他共处一室的时候喝酒，说明他在对方心里的形象还不错啊！之前的关怀和陪伴并没有付之东流，洛恩对他的信任程度对于一个抵触社交的人来讲是很罕见的。

酒精的作用上来之后，洛恩的行为举止果然自然了不少，他还主动对暴风雪解释道：“这是报社免费给的酒，我拿来以备万一用的。我没有酗酒的毛病。”

原来我就是那个万一，暴风雪哭笑不得。当然，他还是不打算开口说话。

“关于我的请求…”洛恩终于开始向暴风雪传达自己的意思，尽管还是有几分语无伦次，“我在寻找一位男士。我和他在很多年前见过一面，但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些我都知道，暴风雪心想，但还是乖乖点头。

洛恩眼神有些失焦，似乎沉溺于回忆，自言自语似的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我只是叫他先生。后来，我没再见过他。我在回忆那段时光的时候，悄悄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鸢尾先生。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他，他是我在鸢尾城唯一熟识的人。”

鸢尾先生！暴风雪表面平静，心里还是十分不服气的。这年头真是谁都能代表伊利斯了。

他对洛恩想要寻找的目标没有什么意见，对方帮助过洛恩，暴风雪对那个人也是心怀感谢的。不过，暴风雪作为伊利斯最伟大的馆猫阁下，其实有着很强烈的争强好胜心理。

他觉得即使有鸢尾先生这么一个正式的称呼，也应当落到他身上才对，他才是真正全权负责保护这座城市的人…猫。

即使被梅里特抢了去，暴风雪也没什么怨言，对方处于半退休状态，却依然在对伊利斯施以恩惠。但是，暴风雪不太能接受这个称呼被颁给其他无关的人，尤其还是洛恩在这样说。

洛恩读不懂猫咪的复杂心思，他已经开始形容这位鸢尾先生。

“鸢尾先生对我有过很大的帮助。这方面的事我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讲。无论如何，我非常感激他当年的帮助。所以，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或者得到一个…再次表达感谢的机会。”洛恩说着，眼中绽放出一抹光彩，“我上次见到他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很遗憾，我不知道鸢尾先生是否还住在伊利斯。但是，前一阵子，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和他有点像的人。”

暴风雪洗耳恭听的同时，洛恩又犹豫起来：“我就这么要求你帮忙…是不是不太好。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方式。”

暴风雪连忙留下一行字：【没关系，我一向乐于助人，这也是图书馆读者的福利】。

洛恩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这份福利还真是无与伦比…雪球，你之前帮助过很多人吗？”

暴风雪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然后告诉洛恩：【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好。谢谢你为我们提供这项福利。”洛恩弯了弯眼睛，“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也一定要告诉我。”

暴风雪又点点头。如果是其他读者这样说，他只是礼貌答应下来，其实普通人类能做的事情比较有限。然而，这次，暴风雪的答应是百分百真实的，他的确需要洛恩为他、为大家做一些事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所以，我现在有一条线索。那个人，我怀疑他和鸢尾先生有很大关联。”洛恩继续说道，“他好像也是图书馆的读者，你可能认识他。”

是谁呢？暴风雪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期待着新线索的到来。

“据我所知，他是暴雪小组的成员之一，一位银发金瞳的男性调查员。”

暴风雪整只猫突然僵住，眼神中透出茫然。

“他的眼睛和鸢尾先生很像，像到我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某种关系。”洛恩继续描述道。

暴风雪回过神来，他脑海里有个不得了的荒谬念头在成型。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人类形态，眼睛都很相似，都是在最初人类形象的基础上再创作的。

大白猫急忙召唤出写字板，以最快速度打断洛恩的叙述，提问道：【鸢尾先生长相如何？】。

洛恩望着这个问题，微微蹙起眉，他十分疑惑，暴风雪为什么会这样问。

大白猫继续写道：【是不是很普通，只有眼睛有点漂亮】？

“不是的。”洛恩不假思索地反驳道，“鸢尾先生他…长得很英俊，眼睛也很漂亮。他是那种…极为与众不同的，很特别的人，一点都不普通。即使是现在，我也能立刻在人群里发现他。”

洛恩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皮微微发烫，尴尬地总结道：“我的意思是，不是的。”

暴风雪神色复杂，心情也复杂，他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鸢尾先生不是他。

小洛滤镜十米厚hhhh

暴风雪：猫猫颓废.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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