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行客 第22章 022

辰姝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来，内心愤怒如火，却又深深充满了挫败感。她走过去，扶着墙蹲下，把自己的剑捡起来，放回自己的背上，向巷子中看去。

那个鼻青眼肿的女孩已经消失在巷子里，辰姝没有去追——她也追不动。更何况，即便追得动又如何？她打不过那个跟山猪一样的男人，还是帮不了那个长得像红草的女孩。

方才进城见到新鲜事物的喜悦荡然无存。逐渐西移的太阳把辰姝黑色的影子印刻在地上，辰姝被阳光照耀着，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她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享受到阳光的温暖灿烂，就看见了阳光另一面的阴影。她对另一面的阴影无能为力。

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巷子中不再有动静传来，辰姝便按照记忆中的原路慢吞吞地往回走。乱糟糟的头发，瘦弱的身体，破败的衣服，挫败的神情，还背着一把长剑，辰姝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来的时候，因为高兴，对这些目光全都视而不见。现在心情不好，见到了这样的目光，不禁觉得别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恶意的猜测。有人打量辰姝，辰姝便恶狠狠地瞪回去。

走着走着，见到前面有一处地方不知发生了什么，引来不少人围住观看。喧哗声不停，议论声不绝。辰姝仗着自己身形小，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发现那是一张通缉令。今天刚刚张贴的，上面写着被捕人的姓名、被捕原因，及身份特征等。辰姝看了一眼，发现被通缉的人竟然是“夜行眼”，原来夜行眼的真实姓名叫做慕容枫儿，“夜行眼”是她的江湖称号。上面写她被通缉的原因是她杀了很多人。她的身份特征是喜欢穿墨绿色的衣服，爱戴枫叶状的饰品，常用一把青色的剑。通缉令上还有慕容枫儿的画像，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清秀的姑娘。辰姝虽然与之有一面之缘，却只见到了夜行眼的裙摆，没有见到她的面容。辰姝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便又挤出去了。算了算时间，这个慕容枫儿应该比他们早两天到城里。

辰姝没有心情闲逛，拖着疼痛的身体，慢慢走回了客栈。

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游义行正坐在她的房间的红漆桌子旁执笔写字，原本撕得零七八落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整洁的月光白，做工不如之前的衣服精细，却衬得少年眉目英俊，高束的马尾潇洒干净。

察觉到辰姝回来，游义行停下笔，对辰姝咧嘴一笑，好似太阳一般温暖明亮，说道：“小鬼，你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让店小二跟你说了不要走太远吗？”

辰姝见到游义行，才后知后觉感到委屈。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眼泪。

她长到十二岁，记事以来，几乎没有哭过的时候。以前她生活在小山村里，坚信天下任何事都有解决之法，只要她愿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然而今天力量上的绝对悬殊，让辰姝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如此渺小，很多事情都无可奈何。

她才不要像刘小羊那样没有出息，在外面与人争执不过，便回家找长辈哭诉。尤其想到今天是因为自己“多管闲事”，而且技不如人，才受了委屈，辰姝生生忍住泪意，低头径自坐到床上，拉住架子床上的床帘，闷声闷气地对游义行说：“不要你管！”

“呦呦呦，你这人心眼也太小了吧，是嫌我今天白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叫你，以为我把你丢在这里不管啦？那是因为我看你睡着了，不忍心叫你好不好。我又是把你从山里捞出来，又是教你武功的，怎么可能突然把你丢在这里不管嘛。”

临城离帝都不远，不老堂那么多人死于非命，货物损坏一些，基本都留在大山深处，他自然要想办法联系一下掌门，看看怎样做才能把对门派的伤害降到最小。不过出行一趟也并非都是为了公事，两人从山中出来如此狼狈，他没忘记给辰姝带回女孩用的物品。

游义行伸手拉床帘，辰姝揪住不让。两个人拉扯几个回合。初入武门的辰姝完全不是游义行的对手，床帘很快被拉开。游义行看见辰姝倔强却泛红的眼睛，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辰姝越想越气，胸口起伏，摇头不肯说。

游义行：“你不说，就没人知道。没人知道，那你今天受的气可就白受了啊。”

辰姝重重捶了一下床头。她很想赌气的跟游义行说，这是她自己自找的，让他不要管。然而却深知，赌气的话，说出来除了让她显得幼稚之外，并无别的作用。更何况那个女孩子还在那个又脏又窄的巷子里，如果没人去救她，她很可能就要被那个满身横肉的山猪男人给打死了。有人在场，他都要那样打她，等无人在场时，只怕会打得更狠。

想到这里，辰姝决定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讲给游义行听，希望游义行能陪她一起去看一下。她并非是因为自己受了气，向游义行告状。她只是担心那个长得像红草的女孩，希望游义行可以帮忙把那个女孩解救出来。

她向游义行描述的那个女孩被欺负得有多惨，以为游义行听了之后会想跟她一起去救她。却没想到游义行听完之后摇摇头，说道：“按你这么说，那女孩是被那男人买走的。如果是买走的，那你最好还是不要管了。江湖人士自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定，这就跟大街上有男人打老婆一样，虽然我们知道不应该打，不过如果我们去管了的话，一来，容易纠缠不清，落人口舌。二来，如果我们不能将受害人带走的话，等我们离开了，受害人可能还会遭受更大的伤害。三来，即便你帮助了受害人，受害人也可能因为加害人受伤，因此埋怨你。这种事，实在多得数不完。”

辰姝听得直皱眉头，“我们不能把那个女孩带走吗？只是因为有一些还没发生的、虚无缥缈的顾虑，就眼睁睁看着别人被打死，那像什么样子？再说了，只是那个男人自己说女孩是他买的而已，实际上到底是不是他买的，还不一定呢。他说是他买的，就是他买的吗？那我还要说你是我买的呢！”

游义行看辰姝情绪不佳，伸手捏了捏辰姝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说道：“我没说不去救她，我只是让你不要管而已。江湖上的事复杂得很，你不能只看别人，不看自己，也不能只看自己，不看别人。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你见到那女孩挨了打，于心不忍，倒是出手相救了。可是你自己也是小孩子，学艺不精。今天那男人只是踢了你一下，倘若他凶神恶煞要杀了你呢？那你岂不是就死于非命了吗？”

“我们不应该设想没有发生的事，这只会让我们束手束脚。”

“未雨绸缪而已。你看我就知道了，我就是经验不足，很多事想得不够清楚，所以才会送镖都送得稀里糊涂的，跟你一起在山里落魄的晃了那么多天。”

想到游义行失败的任务，辰姝不得不承认游义行所说其实是对的，只得闭上嘴。

但心中的挫败感和失落始终萦绕不去。她说不上来自己的挫败感和失落到底是因为没有救下来女孩，还是因为出来后发现外面的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好。想了想，辰姝给自己的挫败感找了原因，说道：“说到底，还是怪我武功不如人。如果我现在已经武功盖世，自然就不会遇上这样的难题了。”

游义行说道：“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实际上，一山更比一山高，即便是天下第一，也不见得就没有烦恼了。”

“起码烦恼会比我少。”

游义行笑得虎牙露出来，“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烦恼嘛，不就是路上看见有女孩子受欺负，想救人家又没救成么？我今天出门买了纸笔，等我把信寄出去，把我们的情况告诉我师傅，咱们也就不着急赶路了。明天一早，我就跟你一起去看看你说的那个被欺负的小姑娘，怎么样？”

听到游义行这样说，辰姝的心情好了一点。虽然这样看上去像是孙猴子搬救兵一样，但是辰姝可不是为了自己。她对游义行说道:“我觉得明天再去的话，有一些晚了，不如我们今晚吃完饭就去吧。”

“也行。”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既然答应了辰姝，游义行便都听辰姝的安排。

见自己担心的事情有望解决，辰姝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也不对游义行撒气了。她从床上跳下来，把桌子上的烧饼献宝似的拿给游义行，那是她今天中午买的两个烧饼的其中一个。

“看，我给你留的烧饼。你饿吗？饿的话就吃吧。”

游义行一进辰姝的房间，就看见桌子上的烧饼了。只是，“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你吃剩的扔在桌子上呢……方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就想同你说，不吃的东西不要放在桌子上。如果是要给人留东西，要装在器具里，再不济，也要垫上一张纸。再说了，即便不是给人留的，是自己吃的，就这么放在桌子上也不好啊。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蹭上灰了。”

“噢……”辰姝不明白游义行怎么突然讲究了起来，他们刚从山中跋涉而来，路上为了充饥，吃了无数野果野兔和田鼠，喝水都是用手捧着喝溪水。对比之下，烧饼只不过是放在桌子沾了点看不见的灰尘而已，与之前的食物相比，简直好上千百倍。她料想游义行以前就是出自讲究的富贵家庭。没有条件讲究的时候，跟她一起在深山里凑合。现在条件好起来了，便又讲究起来了。

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因为她从小在山中长大，外面的事她一概不懂。游义行讲究的话，她可以学上一学，免得将来在人多的场合被人耻笑。于是她把烧饼收回来，问游义行:“没想到出来之后规矩这么多，还有吗？”

“还有，你看你的衣服，又脏又破，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没有想着给自己找套衣服换一换么？你看外面别人都穿得干净齐整，你穿得跟要饭似的。”

这话游义行是笑着对辰姝说的。辰姝知道游义行是在逗她，也不恼，非常不屑一顾地说道:“穿得像要饭怎么了，又不是光屁股。这条略过，你再说点别的。”

游义行一噎。

“服了你了。”

游义行把放在桌子下包裹拿了出来，递给辰姝，说道：“就知道从你嘴里说不出来什么好话，不禁逗。你打开看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