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目相接,赵元青被他的神容震慑,他的眼神像是沿着血管钻入她的喉咙攥着她的心脏。
砰——砰——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男子年岁看着同她其实差不多,白玉做骨秋水化皮,俊美的实在不像人间造物,鬓发青黑,眉如远山,纤长睫毛浅茶色的眸子如明珠生晕望着她,可能是因为皮肤太白了,简直像是——简直像是玉外面裹着一层人皮一般,那皮肤白到像透明,只以为自己看其实是玉。他的眉眼极淡。
但再往下看却让人忍不住恶念逐升。那口唇肉却饱满而又棱角,在昏暗的光线下便成为了唯一的那点艳色,呼吸间尽是清气与□□掺杂,难以辨清。因为刚刚魇着的关系,脖颈下柔美严峻的线条微微荡漾起起伏的波澜,令人头晕目眩。
“是你来了。”他咬字带着奇怪的拖延腔调,尾音总是拉的长些,像是漠不关心,又似撒娇玩笑般,朝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种魔鬼般似**的蛊惑让赵元青觉得可怖,可他的脸又让她觉得不敢心生妄念。
她因他的话被吓退两步,转身竟不敢看他。
但说不出什么话,这是她头一回一见面就对一个人又敬又畏的同时还能心生恶念。
仙魔一体不过如此。
赵元青掐了掐手心,心中冷静几息才开口:“你不该不留人。”
他在她背后仿佛又笑了:“是我想见你,我今日难得醒来。”
赵元青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坚决不转头看他,也不说话,心中默背徒弟常读的修身篇。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回去就多买几本佛经驱魔散邪,回复常心。
背后传来窸窣的声音,她感觉那人靠近,不得不回头制止:“……别!你离我远些。”说完又觉得羞愧。
“你不想见尺玉吗?你总不去看它,它想你了。”那声音蔓延到她耳朵里,脑子中,赵元青感觉脑子发昏,今天不对劲,暗恨自己没脸皮,色令智昏,怎可如此,这太不尊重别人了。
她本来就得脑子中想完才能说话,现在脑子里打结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修身篇也没用,干脆又细细想那把剑。
……这回脑子转了起来。
“你是那狐狸吗?你的功法很怪,魂归体内还记得?”赵元青先捡了想知道的点问。
“我身沉境与旁人不同。不过,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前两次看你只是眼熟。”他慢吞吞地说,浅茶色眼睛极缓慢才眨一下,但一直看着赵元青。
赵元青被他盯得汗毛倒数,但更关心狐狸的生死:“那它可还活着?”
他唇微微上扬,忍不住膝行靠近了赵元青,浓密的黑发像活过来般蜿蜒:“你坐过来我便告诉你。”
赵元青这才注意,他额前还留有刘海,这是未行冠礼的小孩才有的东西。
她更加唾弃自己之前的那一些恶念。
那人顺着赵元青眼神笑意更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比你大的,大很多。元青,可以坐过来吗?我有些累。”
每个身沉境都这样,甚至还有反映更大的,这个她是知道的,她过去拿了个垫子斜斜放在一旁:“那你倚着这。我不坐了,不好。”
此时他眼中略涌出些低落,那低落刚涌出就化成了云雾般水汽:“只喜欢尺玉,不喜欢我么?”
赵元青头都大了,这哪谈得上喜不喜欢?头回见面若说喜欢多轻浮啊。但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过分,只得道歉:“不是……对不起……没有……”
他略满意些,斜倚回垫子,指挥她:“被子。”
被子被他刚刚膝行拖到床脚了,赵元青拿了被子给他虚虚盖上。
这男的身上香香的,被子也是,不理解。
“我能走么?”她不敢看他,但知道他在看她,只得眼神盯着摔碎的琉璃灯问。
“我想你陪我说说话。”
她老实回答他:“我今天说不了,脑子乱了,明天行吗?或者你方便的时间。”
又没等他答继续说:“有簸箕吗?你灯碎了,我把它们扫掉,省的扎到你脚。”
他扬着眉眼看她道:“你应该这样对我,我不记得这屋子有没有,但我现在不想喊人进来。”
“没事,那我来吧。”赵元青手内运功,把地上的琉璃灯碎片吹到一旁,又仔细地检查了地上一遍,他就斜倚着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眼睛微弯,眼神充满着赵元青不明白的欢喜。
等她弄完了他才开口:“我叫燕椿和。你可以坐过来陪我说说话吗?我好久没同人讲话了。”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急迫,改口道:“或者你喜欢的时间。不过最好是今天夜里,或者明天?”
“今天夜里你能醒着吗?”赵元青努力想了想,问他。
“能的,我刚刚在梦中被杀死了一次,母亲给了我秘药,直到城庆结束后都不会再睡了。”他极快地开口,还朝赵元青眨眨眼。
“……那可以见见狐狸吗?”
“它去别的州了,分花门有些麻烦,蛟肠谷不安全。”他又要起身,这要是元让蓝早就被赵元青一巴掌按回去了。
但对这个人她就不敢,只得嘴上拦拦:“你别起身了,我夜里再来。不过晚些行吗?我昨天白天找了个短工,得下值后回家换身衣服再来找你。”
“行,那你到时候直接来这,我还在这里等你,我准备些好酒,我知道你喜欢喝这些。”
赵元青想和他说其实不是她喜欢,她这个境界喝酒可以运功排出,喝什么都行。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那人又像看出来了:“没关系,我们喝茶也行。”
“那我走了。”赵元青没再等他答复,扔下句话,从屋子里东边紫檀木门迈上回廊直接从七珞阁顶跳了下去,借力两次后落到地上,但她没在意这些,往城门边走去。
燕椿和看赵元青跳下去后,换了个姿势,慵懒地躺在床上摇了摇手上的玉铃,没一会儿那个四十多岁的虚归境中年人进来了。
“说说是怎么回事。”
“白露说赵元青是因为那些人踩了她家房梁,以为是盗窃,才一路跟过来的。”
燕椿和从听到那个踩字就开始笑:“白露抓的她?”
那人也跟着笑:“她自己自首了,估计怕自己被赶出淅川连累墨七。被白露绑到了墨卿那。”
“好吧,反正结果是一样的,她白日里找了份短工?”
“对,自己找的,街边吆喝迎客的。我觉得他干不了。”他说完笑的更厉害了。
“七叔,别管她,让她吃吃苦,她都完全不看我。一个劲儿问尺玉呢。”
那七叔对燕椿和说话并不恭敬,反而调笑他:“那你这身对她有效果吗?”
燕椿和笑着看了看自己修长洁白的手:“这种事初次肯定要印象深刻些,下次就不能这样了,我瞧她那神情以为自己是色中饿鬼,都快唾弃自己了。再做的过一分,又得慌不择路地跑了。”
“可怜的赵元青。”七叔似真替她惋惜。
燕椿和反而抱怨上了:“我才可怜呢。”
他没往下说,反而转了话题:“七叔,去让墨卿来,让我瞧瞧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再交代他些事情。”
七叔在正事上从不质疑燕椿和,退出后轻轻关了门。
燕椿和看着角落里被收起来的琉璃灯碎片莞尔一笑,心道,赵元青啊赵元青……
——
赵元青走到岑河上游,陈小圆墓旁时天已经有些泛白,她坐在了陈小圆墓边。面朝着岑河。
“……”想张口说些什么,又表达不出来,眼前仿佛还看着燕椿和那张脸在他的床榻旁。
脑子自动地就回忆起来,先是莫名其妙有人踩她家瓦片,然后她跟着去了七珞阁,然后脑子就开始发昏,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道德水平极低的人,最后回忆到自己傻愣愣地从人家屋子旁回廊直接跳到地上时实在没忍住地捂住脸从牙缝中挤了点声音:“小圆姐……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
陈小圆回答不了她,若是陈小圆还在,一定急得跳脚,恨不得自己去单挑七珞阁,骂死那个七珞阁的男妖怪,下作!他们沧州的底层人最会当的就是泼皮。撒泼耍赖才好用呢!
再回头细细地用温柔的嗓音提醒赵元青:多么卑劣的美人计啊,多么下流的计策啊,这对吗?你仔细想想怎么就那么巧就踏了你家的屋檐,那个人呢?他去哪了?有没有不对的地方?看看他醒来时朝着你的角度,他约你再去时的以进为退,啊??元青妹妹你这不是纯白给吗??
陈小圆说到最后也得急。
可岸边只有赵元青自己,还有树枝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迎着朝阳,筑巢,捉虫,夏天来了,它们在这片林子中安了家,生了小幼崽。谁也顾不上理这个因为自己明明可以走楼梯正经下去反而莫名其妙耍帅从楼上跳下去而尴尬到从耳朵到脖颈一片通红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眼睛望的是远处高耸的七珞阁,阁楼里住着一个玉做的神仙一样的男子,他约了她今夜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