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江州归属于七珞会的第三十年。
九州盛会。
所有的人都在往这里赶,七珞阁闭阁七日以准备开一年一度的拍卖会。东西市集的摊位价格随着时间的接近逐步高升。
赵元青昨日同那两兄弟一起吃了饭喝了酒。早上来到了七珞阁,看门口一直围绕着的趴活小孩都已经没了,两边用铜制栅栏围了起来,但是门开着,里里外外地在搬进搬出些黑布蒙上的东西。
波澜卫成为街上最引人注目的人,他们平日里还瞧不见那么多,如今一条不长的街就有七八个,有帮着修窗户补漆的,有查板报的,巡街的,查商户常驻人口和客栈人员的,还是穿着紧身的金丝绣边黑衣,大多是二三十出头的女性,人人腰间都挂着两摞票券。
淅川容纳不下那么多人,若无正经事又长期在淅川滞留者,将会送上七珞阁凭票一张,七珞商会税券一张,让他们尽早出城。
有的就等着这两张票呢,这同免费发钱没什么区别。尽都笑脸相迎,好聚好散。她若是没在淅川有居所,也会被请离淅川。
她绕着七珞阁看了一下,估计是进不去了。
她今日是来敲钟的,七珞阁主在七珞阁中高悬的那座钟。
敲一次问一下,她得敲两下,她想问两个问题。
但见七络阁没开门,最后只得回家,回家也有事情做呢。
先拆了徒弟给她寄到的信,信上内容都是在牧野时就知道的,她没全看完,又给徒弟写了信,一是告诉自己到家了,二是问问他淅川城庆他来不来?
又拆了沈嘉宝给她寄的信,心中说淅川城庆她和沈机都会随父母来淅川,找机会到时见一面,随信附上了地址,再一看日期,三日后。
地址是个客栈。她心中暗想,不会淅川的地贵到云碧谷都买不起吧?
今日天气好,她写完两封信后封口放在窗户处晾干,又去外面浇了地,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她这院子不大,只简单种了一畦青菜,十分小,还是当时陈小清种的,都快晒干巴了,她试试能不能挽救一下。
邻居家小孩不知在玩些什么,也不上学,在院子里时不时发出尖叫和尖笑,赵元青觉得有趣,回家搬了个长腿凳子站上去瞧了瞧,几个三四岁穿着富贵的小孩正一块玩捉迷藏呢。
旁边几名妇人发髻的女子围着,应该是亲眷或仆从,这就不能看了。她赶紧低头弯腰又跳下去,没事干。回屋整理好衣服,拿了那两封信出门寻了驿站寄出,再看看能不能在城内寻个短工做做,她想试试呢。
——
昨日深夜才回睡的昏沉,今天夜里赵元青独自在家时,才听见家中搬来了新邻居,是一只促织,落户在她屋子外面的墙缝中,虫鸣清朗,和外面更声叠在一起。子时了。
莞尔一笑,她熄了灯打坐,打算好好练功。
就在这时,屋顶房檐被轻踏点过,声音极小,但赵元青猛地抬头,穿上外衫跑到窗口借力跃进院子,几名黑衣人借树影和建筑的掩护往城南奔去。
她快速跟在后面,沿着他们足迹,分毫不差地踩着他们足印跟在大概十五尺左右的距离。
这几人的身法同在蛟肠谷遇见的那个落魄中年人有些相似,看着像是同一种内功。
几息过后,她看了看远处他们消失不见的位置。是一户人家。
没有亮灯。
领头的那个人没进去,往城中方向去了。
她心中有些不解,淅川是禁武的,这人往城中方向,不是找死么?
按捺心中疑问,干脆继续跟上,看看那黑衣人要做什么。
结果那人停在了七珞阁,沿着僻静处,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向上跃起贴爬,十分迅速。
她瞪大了眼看着那人身法内心升起惊奇,像她,如果用大明洞功若说跳上阁顶也是很轻松的一件事,但需借阁沿或者外廊廊柱的力,不可能直接飞上去,最多一跃几丈就要再次借力,身影就会在夜中显目,即使穿了黑衣,七珞阁和附近常年灯火通明,又是淅川的中央,人十分多,若同是修者不经意抬头看,她在空中是是绝对会被人看见的。
但那人是完全贴爬,即使碰到屋檐也像蛇一样弯着朝上轻贴而过,筋骨极软。
她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情,思考了一下,觉得上面毕竟还有一个虚归境呢。要是她直接上去管闲事被抓了,万一被逐出淅川,还得连累墨七。
自己被赶出去倒没什么,但是连累墨七就不行了。
瞧了瞧巷子外面有两三个穿着金线紧身黑衣的人刚好经过,眼睛一亮,还是先报波澜卫吧!
……于是赵元青被那几人绑着带进了七珞阁。
进去一看,为首是个眉眼坚毅的年轻女子,气质有些像墨七的姑姑,很硬朗英气那种。头发颜色偏褐红,高高挽起发髻,没留一丝碎发。黑夜中也精神矍铄,眼神像鹰一样,看着十分利索。赵元青已经算高了,但她更高,约有七尺了。
那人上前,锐利的眉眼看着赵元青问道:“你说其他人藏哪了?”
“城北三里春花巷右边第三家。从南往北数。”赵元青朝她还笑了一下。
其他人退了出去,那女子回到桌旁坐下,屋子里只留了那女子,她和慕砚……?
啊……慕砚也在。他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夏衫,又被那女子挡住,赵元青刚看见。
“楼上怎么样了?”女子问慕砚。
“没抓到,不知道躲在哪里了。时间问题。”慕砚轻轻地摸了下茶杯,又道:“还绑着她做什么?”
“她自己碰上来的,也很可疑不是吗?从城北能跟着他们来到这里。”
赵元青听见这话心凉了半截,连忙解释:“不是,是他们踩我家瓦片,我才跟着看看的。我以为是盗窃。”
慕砚也帮腔:“人家是来淅川正经做生意的,也在城北租了宅子。”
“明日七珞商会查了才知道。”女子分毫不让。
赵元青顾不上慕砚怎么得知她在城北租了宅子的,心差一点就全凉了,赶紧试图挽救,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张着嘴说不出来话,心里只道全完了,还得连累墨七……这罪孽太大了。
这时门又开了,一个约四十多岁的男子进来了,几人一起望过去,赵元青心这回全凉了,是那个虚归境的修者,这回看见人了。
那男子朝慕砚和女子点了点头。
“分花门的?”慕砚和女子都起身行了个礼,女子问道。
“鲤鱼堂的。把她放了吧。”男子又朝赵元青开口:“你跟我上来。”
“……我没事了吗?”赵元青见慕砚要过来,自己先挣脱了绳子。
“上来再说。”男子开门,转身等她。她瞧了瞧慕砚和那女子,见没拦着的意思,跟男子走了。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男子停在门口:“进去吧。”
赵元青开门,这里应该是个更加私人的房间,比上次的小些,中间还是一个屏风,屏风上绣的是燕子衔子,春回大地。
右侧是个软榻,依旧镶嵌着宝石金玉,左侧是一个白玉雕成的长案,上面散落着一些文册,后面是雕花紫檀木门,一扇是敞开的,通回廊,回廊外能看到淅川朝东的全景。
头上悬着几颗巨大的夜明珠镶嵌而成的燕形灯,明亮但不刺眼。
屋内没有坐的地方,赵元青只能站着,她能听见屏风后有平缓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她没打扰屏风后的人,也没动,盯着门外淅川东边的夜景,看灯火明明灭灭,这边熄了,那边亮起,最后有人把门外的那个人也喊走了。
这么富贵的生活,应该只有那个七珞阁主了,头一回来这觉得能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定没什么苦恼,但这回,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赵元青罕见地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
屏风内的人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像魇住了,那人挣扎着打碎了不知什么东西,似琉璃,声音极脆。
这里没人,赵元青犹豫要不要过去看一下。万一有点什么麻烦她更解释不清了。
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不对!现在这个距离还能证明她的清白,也没有脚印,若是真过去,万一那个东西碎了怪她怎么办?
屏风是半透明的,能看出些轮廓,那人绷紧了身体,好像很痛苦,不时发出些呓语。
赵元青实在怕这人再死她旁边,只得大步绕过屏风走过去,不知为何做这个决定时心脏突然砰砰跳快了两下,她没在意,以为是怕连累墨七。
那人是躺在绸缎的被子里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挣扎太过,被子凌乱地半掩住了脸,只能瞧见头发像泼墨一样四散在光滑细腻而有光泽的白色绸缎上。
她刚要抓住他挣扎的手臂时,他突然不动了。
随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呼气,被子中的胸膛微微起伏,拉下了被子,内衫的袖子随他的动作轻轻落到手肘处,露出玉雕一样的手臂,声音困乏地眼眸上抬问道:“我又睡过去了?”
赵元青呼吸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