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着陈小圆的那间屋子里来了一个妇人,那妇人大概三十多岁,丰乳细腰,走路身姿摇曳,面带十分风情。
气质却温柔非常。
这实在是一位很知道自己美在哪里的妇人。但陈小圆瞧不见,这屋子门窗都被封上了,床旁还围了厚厚的床幔。
她已经好久没见到阳光了。
陈小圆是被绑在床上的,手脚活动不得,妇人进屋没说话,而是逐一放开她的四肢,细细按摩着她长时间被绑住的手腕,脚腕。又给她喂了些水才开了口:“你好些吗?”
她的手轻轻搭在陈小圆肩膀上,又帮她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陈小圆也开口:“谢谢姐姐。”
“主人家使了银子托我照顾你,刚喝了水,晚些我再喂你些粥,活着比什么都好。”
“姐姐不是王氏的人?可否再给我些水?”陈小圆感觉喉中干涸。
那妇人又倒了一碗,细细地抬着陈小圆的头喂给她,陈小圆瞧不见那位妇人的脸,只听见她的声音犹豫道:“我,我是外边被临时雇来的。只负责给你喂些水米,按摩下四肢。”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不会为难姐姐。只想问问今日初几了?”陈小圆嗓子树枝划过般的疼。
“是月末了,二十。”那妇人小声讲到。
“好,谢谢姐姐。”怎的如此漫长?
“我出去了。”那妇人又给陈小圆喂了些粥。把床幔细细盖住,收拾餐盘出去了。
房间里又陷入了漆黑,那粥里可能有些让人困乏的药物,陈小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是再次醒来。
还是那位妇人,她又带了新的粥水过来了。这次她把陈小圆身子略微抬了些,让陈小圆斜倚着她,喂了粥水后,又把陈小圆放了下去,从床尾开始,把她身子底下床褥一一掀开,换了一套,那妇人力气并不大,陈小圆听见她在黑暗中呼吸声逐渐喘起来。
她身下被褥已经湿了,还散发着恶臭。
陈小圆问她:“姐姐,今天是几日了?”她在黑暗中眨了眨因为长期睡觉而酸涩非常的眼睛。
“二十二了。”那妇人还在折腾床褥床铺,她干的并不熟练。
“谢谢姐姐。”陈小圆想,元青妹妹也不知发现她不见了没。
妇人这次除了喂了她粥水,这次还给她塞了个丸子吞下去,陈小圆没吐出来。刚刚她在妇人身上味道了一些特殊的气味,这气味成了家的女子都熟悉。但她没再开口问。
陈小圆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后重复着,醒来,睡去,不断循环着,只有那名妇人过来,她再没见过王景旬。偶尔那妇人身上还带着那股腥臊味。有次喂饭那妇人边流泪边喂她,陈小圆问她为何哭?
她说她夫君让她去做暗门子换钱买酒,前日里她身体不好想歇一天,夫君就打了她。那日起每次妇人在喂她吃东西时就都会絮叨着她的生活,她也不需要陈小圆回应,她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一个能安静听她讲话的人,她在陈小圆这里能得到满足,因此这个屋子虽然腌臜脏臭,她停留的却比之前还久些。
陈小圆其实听不太清楚她具体讲了些什么,偶尔她清醒时,她会问那妇人日期,妇人也都会回答她。
时间一点一点的走着,陈小圆的世界更多的是一片寂静和黑暗。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连她自己也快没有了。
这日陈小圆精神了些,可能是上次粥喝的少了,应该是饭的问题,她补充地想,也许还有那个丸子。困意不是很浓厚,略有意识时,突然感觉到靠着的妇人应该是换了夏衫了,料子轻薄些,陈小圆有些迟钝地想。到夏天了吗?
元青妹妹还在沧州吗?他们去年夏天才见到的第一面。
但好像很遥远了,她有些想不起元青妹妹的脸了。
不能再这样了,于是陈小圆喝完水后拒绝进食。她咬着牙不让那妇人喂进粮米。
那妇人急的哭了起来:“怎么这次不吃了?你不吃他要打我的。你吃些吧,算我求你了。”
她病急乱投医,胡乱用勺子舀着粥米怼在陈小圆的脸上,脖子上,襟前,粥米撒的到都是。陈小圆强撑着气道:“姐姐,我……我要见王景旬,你帮我喊他,告、告诉他,无论什么条件,让他过来同我谈。”
可那妇人反而哭的更大声了:“王氏二公子早就去牧野了,他没再来过这套别院。你、你别怨我,把饭吃进去,我……我有时喂你喂得晚了些,是因我家那挨千刀的要喝酒,喊我去陪人,我不敢放你的,我不敢放你的……”说罢匆匆没顾上陈小圆,跑了出去。
这次陈小圆好像瞧见了外面的一些光,还有外面夏日的柳,绿意繁茂。
然后她又一个人被留在了黑暗中。
陈小圆心里空落落的,强打起精神想着,她的丈夫到底瞒了她什么,为何王景旬那日说那么怪的话,怎么能跑出去。
若是夏日,应该已经离开富水村有一个多月了吧……
睡不着,睁着眼睛望去哪里都是一片漆黑。好像以前的记忆也飘远了。
现在如果王景旬在也许她可以再谈一次。只要他出现。
她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必须要再谈一次,她错估了王景旬对这个事情的重要程度。没关系,还能弥补,先活着,陈小圆对自己说,一定要出去。要哄那妇人答应她。若王景旬不在,下次试着谈谈条件,都有价码的。
她把自己的唇咬破了,血顺着下坠流进了嘴中。
只要留着命,只要还能呼吸……陈小圆什么都能答应。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那妇人再次来到了这屋子,这次那妇人很慌张,匆匆掩上门,外面也是黑的。还没靠近时陈小圆又闻到了奇怪的气味。
“姐姐,你来时不能先洗个澡吗?”这次是陈小圆先开了口。
那妇人听到这话,房间里的声音停了,像是又回到了只有陈小圆的屋子
但很快她布置碗筷的手一放,快步过来,力气极大地扇了陈小圆一个耳光,打歪了。
“你……你这不知好歹的贱人!我怎能同你这等穿金戴银的贱人相比!”她呼吸急促地继续骂:“我家中是什么光景,你瞧你穿的,我……我嫁了人,难道不为丈夫活吗!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是如此!竟还嫌我,你以为你身上的味道比我好上多少吗?总比你行动不能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了却残生强!”
但她落了泪。
陈小圆用舌顶了顶麻木的脸,还好,还有知觉。
“姐姐误会了,我只担心姐姐遇了难事,我……我在这里只有姐姐同我讲话,我很心疼姐姐,我可以帮姐姐。”她继续说道:“咱们都是女子,总得守望相助,你瞧,我成日被绑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人,无法对你有什么威胁,姐姐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同姐姐一起想想办法。”
那妇人听罢崩溃痛哭,卸了全身力气瘫坐在陈小圆的床旁,顾不上那床还散发着恶臭。但她只哭,没再说话。
陈小圆等她哭的稍微缓和些才继续开口:“我是桓城王氏的孀寡,命苦,丈夫早逝扔下我,孩子也没有一个,如今被绑在这里,哪里能瞧不上姐姐?没几个月可能也就随我那丈夫死去了。何况幼年时我也是贫苦出身,父亲是佃户,把我卖到王家签了全契才能保全了条贱命,并无轻视姐姐之意,轻视姐姐,便如同轻视我自己。”
“……那,那你如何能当上贵妇人?”那妇人开口问道。
“姐姐若是细问,我只能回答不知,在王家,他是主,我是奴,我的丈夫要娶我,我其实并无什么反抗的余地。”
妇人沉默又问:“……你会怪我吗?”
“不会,我只会心疼姐姐,也心疼我自己,咱们女子都命苦,上天惩罚咱们叫咱们生下来成了女子。”
那妇人突然黑暗中摸索着抓到了陈小圆的手:“你若逃,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带着我!你若不带我,我做了鬼也会日夜缠着你!”
陈小圆苦笑:“姐姐,我如今气力全无,站着起来都费劲,姐姐何必试探我?”
“我……我有办法!这别院人不多的。但出去了你要给我找地方去,你要同我一起!”那妇人用手紧紧抓着陈小圆,十分用力。她的指甲抠到了陈小圆的肉里。
“你若同意,等我几日,我要准备一下。晚些我再送些正常的粥,你喝下补充体力。你信我,我能救你,但你也要救我!就像你说的,我们同为女子,守望相助!”她还没松手,像抓着条向上的绳索一样紧紧攥着。
陈小圆没点头,她没再说话。
这几日过的十分漫长,妇人来的频繁了些,给她喂的米也不再有困意,还把她的脚松开了些让她活动活动筋骨,保存体力,只绑着手。她们约好今日等给陈小圆喂完了饭的夜晚出发。陈小圆耐心地等待着。她罕见地心情好了些,她一定要回去见元青妹妹,死也要死在富水村。
这时屋子里有人进来了,陈小圆听了听脚步,是那妇人。
她快步走到床前,急急地解了陈小圆手上的布绳急促地道:“我们直接出了屋子,这院子后头有个狗洞,咱们到时候从那钻过去,夜里有宵禁,你要想办法让咱们躲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城。”
陈小圆在黑夜中点了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说:“好。”
她扶着她下了床,陈小圆记不清多久没站着了,但她知道要稳住,不能拖后腿。
二人往门口挪着。
朝着门口还几步时,门突的又开了,门撞到旁边墙上发出剧烈的响声,是个男人。他带了个火把。
那男人进门风一样一巴掌把那妇人打倒在地,撂了火把骑上她身子便揍道:“你还真有胆子啊,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前几日我就瞧见你不对劲,看看你玩什么花样,啊?想害死我?”
肉打肉的声音是沉闷的,陈小圆捡了火把往他身上抡,那男人挨了一下,回首一挥就把她的火把打掉了。又从妇人身上爬起来朝着陈小圆走去。
陈小圆一个激灵,暗暗后退,正要跑时整个人被掀了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男人刚要伸手欲揍陈小圆,妇人不知怎得竟然还醒着,她的脸被打的变了形,在火光照着下满脸的血泪痕,扑了过去,用牙齿紧紧地咬在了男人胳膊上,双手还抱着他。男人吃痛大叫一声一甩,但没把那妇人甩开。妇人眼中也进了血,回头狰狞痛苦地大喊:“你快走!”又欲用四肢缠着男人。
但男人动作很快,双手甩开了那妇人后,用一只手就抓住了陈小圆。
陈小圆试图冷静下来和他谈条件:“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金子,银子,把她先救下来。”
“你要救她?”男人稀奇,他拎着陈小圆撕了些布绑住了她的手,又回身点上了屋子里的烛火——这屋子里竟然一直有蜡烛。
陈小圆适应了一阵,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大概四十出头的一个武夫,面带萎靡,粗眉阔鼻。
她强压住心慌:“对,我可以给你金子,银子。”
“金银倒也不必,我主家走时给我留了个问题,他说若我能从你口中问出,等他回来自然金山银山的等着我。你若想救她,就回答我这个问题好了。”那男人像对待货物一样,又踢了那妇人一脚。
“你问,我知道的我都会说。”
“王氏三公子为何娶你?想好了再答,不然我把她骨头挨个敲断给你瞧。”
陈小圆想不明白,为什么?
王景昱总问她爱不爱她,王景昱娶她之前有未婚妻,王景旬问她王氏三公子为何娶她。
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王景昱不得不娶她?谁能做得了王景昱的主?她也并非傻子,王景昱待她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并无不好。只除了最后王景昱生病去世前。
这里一定有什么被她忽视了,但她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