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二十分钟?我这不是被缠上了吗?”老徐整日风吹日晒的黝黑脸上挂着笑意,这个小孩好像有些眼熟。
莫语看着地面上排成长队的蚂蚁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她以骑自行车的平均速度计算过从城中邮局到村里学校的时间,确实晚了二十分钟。
风吹过两人衣服在地上打了个旋儿,一片树叶盖在蚂蚁身上,搬粮的蚂蚁被压得转不过身来。
有序的秩序瞬间被打乱,整齐的队列变得无头苍蝇般四散。
老徐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年纪大了对孩子总是有几分耐心,他又问了一遍这孩子还是不回答。
想到身上的任务他也没时间逗孩子了,他双腿一跨就上了单车。
轮子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吱轻响,莫语把落在地上的树叶捡起放到一旁,黑沉沉的眼眸注视着远去自行车上的帆布袋子。
直到双腿都蹲麻了莫语才起身慢吞吞往诊疗室去。
一路上“傻子”、“可怜”、“遭天谴”几个词高频不断出现,但莫语将大爷大娘问候的动作与语言完全视作无物,走到卫生所门口就看到了不断在张望的小护士和端着花开富贵瓷缸喝水的柳意州。
“柳医生,你怎么能让小语单独出门呢!小语那样的孩子遇到危险或者迷路了怎么办!”小护士急得团团转。
柳意州捧着瓷缸喝了一口热水,“莫语又不是什么瓷娃娃,去一趟学校而已,她的记忆力比你好。”
“那您别在这里等着!”小护士几乎要被内心的焦灼吞没了,以前她也听她娘说过远离莫家的傻子,可这些天与莫语接触下来,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要是有个万一她要怎么跟莫姐交代。
“莫语不是回来了吗?”柳意州指着费力爬楼梯的莫语,提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了。
好不容易趁着莫语对录取通知书抱有很大好奇他才能借此锻炼一下对方的社会行为,要是第一次就失败,还害得对方受伤,他真的会给莫岚磕头请罪。
还好莫语还小,趁早矫正还有正常生活的可能。
莫语爬完楼梯已经开始喘气了,突然头上多了一道阴影,柳意州的脸出现在眼前对她笑得像朵花一样,还伸出手让她牵。
她绕过障碍物一般向左绕过了对方。
小护士看着还在伸手的柳医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在对方看过来之时连忙捂住嘴跟在莫语身后进了卫生所。
柳意州沉默地收回手也跟了上去,只是脚步略显急促。
到了诊疗室莫语已经在课桌前坐好了,阳光透过窗户撒到对方身上,白皙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看着柔软又好捏,看起来就像是纯洁的天使。
直到那大而漆黑的杏眼看过来柳意州才发现自己差点被对方的假象所迷惑。
平常莫语几乎不与他对视,要是对视了无一例外都是因为有了需要柳广播的时候。
“又有什么疑问?”柳意州放下瓷缸坐到莫语对面。
“二十分钟晚了,说被缠上。”莫语组织着语言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又重说了一遍,“邮递员晚了二十分钟,还说被缠上了。”
“说不定是你计算失误了?”柳意州开玩笑说着。
莫语盯着柳意州不说话,柳意州被看得有些心虚,多年来他家的信都是老徐送的,对于对方到学校的时间也是了解,当然知道莫语的计算是准的。
“想知道邮递员被缠着的原因会不会跟莫岚有关?”柳意州不再卖关子直接点出莫语的真正需求。
听到这句话莫语恍然点头,被说出来后她才意识到她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而不是自己费力组织的话语。
提取中心思想而不是堆砌表面线索,这是她目前需要从柳意州身上学的。
于是整整一天,除了写卷子,她都将目光放到穿着白大褂和病人聊天的柳意州身上。
傍晚来接莫语的莫岚意外发现女儿和柳意州的关系好了很多,而一整天被盯的柳意州根本没感觉到关系变好,只觉得汗流浃背。
每次干什么都能感觉到一股视线,而他一回头就看到莫语那双大而漆黑的杏眼静静地凝望着他,古板无波没有丝毫感情,就像观察蚂蚁一样观察着他,像极了外国电影中阴森的人偶娃娃。
听到柳意州这样的话莫岚笑得停不下来,她摸着莫语顺滑的发丝眼里满是欣慰,“我们小语这是想变得像柳知青这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呀。”
突然被夸的柳意州耳根立刻红了一片。
莫语睁着眼睛迷茫地望向妈妈,莫岚满是鼓励的向女儿点头,莫语不懂但跟着妈妈点头。
傍晚回家发现门口围满了人,人群最中间站着校长,校长手里拿着一份绑了红绸的录取通知书,双眼含泪将它递给莫岚。
“孩子,你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但我相信你不会是最后一个。”校长红光满面十分的兴奋拍着莫岚的肩膀,“我们车里村虽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穷村,但我们人穷志不穷!”
“对!我们志不穷!”
“山沟沟也能飞出来凤凰!”
“莫家老幺好样的,我让俺家狗蛋以你为榜样!”
气氛越来越热烈最后都喊出了口号,莫岚看着校长花白的头发还是没说出你把我拍疼了的话,她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肩膀笑着接受校长和乡亲们的祝贺。
直到恭敬着把校长送走又在邻里面前把寒暄完后母女两才清净着进了家门。
莫岚和莫语站到桌子前两人都没有说话,桌面上正放着包着红绸的录取通知书,红绸已经解开露出里面洁白的纸张。
学生入学通知书几个大字之下就是莫岚的名字,“莫岚”两个字被写的十分飘逸可以看出书写之人有一定的书**底。
莫岚眼睛在上面根本移不开,莫语则看着上面的报道时间沉思。
录取通知书还没焐热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这次来的人不是张桂凤而是红霞。
对于这个嫂子莫岚没有太多的印象,在仅有的印象里对方就像一个暗淡的影子一直跟在大哥身后,家里有个弟弟,勤劳能干、骂不还口就是她对对方全部的印象。
“娘让你回家吃顿饭,一家人好好聚聚,也让爹看看村里独一份的大学生和录取通知书。”红霞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坐立不安小声说着,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根本不准备抬头。
听到录取通知书这几个字后莫语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心里对张桂凤突然与妈妈纠缠有了一些猜测。
“六年没让我进一次家门,现在让我回去就让我回去,我是莫家养的一条狗吗?”莫岚说完这句就起身离开,去厨房烧水。
红霞在原地躁红了脸,莫语独自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视对方不存在,哪怕她曾跑去莫家在对方眼下用细棍打张桂凤。
莫语不说话,红霞也不知道说什么,主要是大人不在,她和一个痴傻的娃娃也没话题聊,虽然她见过对方揍人的画面。
气氛尴尬之际莫岚端着热水回来了,她将热水递给红霞。
“莫岚……娘的意思是想和你赔礼道歉。”红霞接过热水,视线不可避免看向桌子上还没收起来的录取通知书,她像是被红色刺到了飞快移开视线,声音小之又小,“我其实很羡慕你。”
“什么?”莫岚没听清对方最后说了什么。
红霞不说话了,她想起张桂凤说的,要是她不把莫岚请来她也就不用回了,“晚上有鱼有鸡,娘亲自下厨,还说要把金锁给莫语保平安。”
莫岚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再去一想又什么都抓不住了。
那个金锁是她小时候在树下挖出来的平安锁,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偷偷塞到自己的枕头下面却还是被发现了,再然后那平安锁就挂在了大哥脖子上,事情也怪,戴上平安锁之后大哥本来病恹恹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直到大哥长大平安锁又被收了起来说是要给孙子戴。
要是平安锁戴到女儿身上……
“好,我去。”莫岚坚定地说着,“平安锁很有用,小语以后肯定能健健康康。”
本以为要费很多口舌的红霞一时之间也被莫岚的干脆噎住了。
莫语眨了眨眼睛,平安锁对她没用吧。
或者说,平安锁如果真的有用,对怨灵来说是正向的有用,还是反向的有用呢?
而这些封建迷信在莫语跟广播和柳意州学到了“科学”之后就更让她迷茫了。
迷茫于自己的存在,是怨灵还是某种量子纠缠所引发的特殊现象。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怎么保护妈妈的录取通知书。
天渐渐暗了下来,红霞走在路上埋头向前走着整个人就像被狗撵,而事实上也确实被大黑狗撵着,她身后除了牵着手的莫岚和莫语,还有一直留着哈喇子的大黑。
大黑好不容易出了门更是撒欢般兴奋,左闻闻右闻闻一刻也停不下来。
长长的狗绳被崩成了一条直线,牵着狗绳的莫岚被扯得向前一歪,巨大的拉力下让她不经思索起来,之前她怎么会让女儿去溜大黑,而大黑还真被乖乖被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