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张桂凤坐在石头墩上期期艾艾地说着。
这第一句话就出乎了莫岚的预料,原本冷下来的脸也有片刻怔忪,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捏了捏,低头就看到莫语挣开自己的手略过张桂凤开大门、牵大黑挡在自己和张桂凤之间。
大黑冲着张桂凤直叫唤,一声比一声大,原本没注意到的邻里都探出了头。
“你把我和小语迁出户口差点儿成黑户现在又来说什么?”莫岚眉头紧皱。
“那是娘一时糊涂,只想着以后拆迁了不能让你抢你哥的房子,娘是真不知道这样会让你和小语成黑户啊。”张桂兰颤巍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即使保养的再好年纪也大了,花白的头发看着更是可怜。
她想握住莫岚的手,被牵着大黑狗的莫语拦了一下,她擦着眼泪哭嚎着,“莫岚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烧发糊涂了,身体直抽抽,是娘背着你走了几十里地送到了医院,花了大几十才把你救活啊。”
吊着魂般的话语让莫岚心头涌上一抹酸涩,每当对方要钱的时候都会把这话说一遍,而她每次都无话可说。
“我不会给你钱了。”莫岚主动牵住莫语的小手才有了些许底气。
看着莫岚动摇的样子张桂凤放下心来,她就知道莫岚硬的不吃吃软的。
“娘不要你的钱。”张桂凤从腰带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来放到莫岚手上,“娘是真心希望你考上大学光耀门楣。”
“这点钱就拿着给小语买糖吃。”说完依依不舍的看了两人一眼,蹒跚着走远了。
莫岚看着张桂凤佝偻的背影,眼眶一下子全红了。
她握紧手里的零零整整的二十块心里五味杂陈。
门口围着的邻里也开始劝和起来,家和万事兴一说出口让莫岚心里的负罪感更加深了。
莫语心头坠坠的,她不懂这是什么心情只想再摔一次收音机。
之后的日子里,这个讨厌的老太太总能在不同的位置冒出来和妈妈联络感情。
每次两人说话的氛围都让莫语不舒服,她又说不出什么不舒服。
她拉着妈妈离开,妈妈会温柔地让她等等。
等对方离开了妈妈又会和她说一堆往日的幸福回忆,虽然那些回忆在她眼里并不美好。
妈妈从小割猪笼草补贴家用,得到的钱给妈妈哥哥买本子交学费。
逢年过节吃到的荤腥可能是他们一家平常的吃食。
成年相看人家时没让妈妈嫁给老瘸子可能是因为对方出的钱少。
无数的无数真假难辨的回忆在妈妈的话语中成了爱她的证明。
但,这是不对的。
莫语一条一条颠三倒四的反驳莫岚都很认真的听着,她同样认为很有道理,她只是有些放不下。
“妈妈不会给奶奶钱,而奶奶出现又能让我开心,至于感情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看够了莫语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莫岚才温柔的吐出心声。
听到这话莫语瞬间呆住了,脑子里像是打了个结,“可是……她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莫岚也不明白,她们娘俩孤儿寡母,存款就一点儿又有什么可图谋的?
晚上八点,屋子外面已经全黑了,天上的星子亮的惊人也越发衬托的夜色深沉。
农村的土地上可谓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还有着呼啸的风声,背后摇晃的树影婆娑心里又鬼的人一吓一个准。
张桂凤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后山小道上,吹过的凉风都吓得她一阵哆嗦。
直到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红灯笼才有了安心的感觉,她连忙上去叫门,“贾神婆!我是桂凤啊!”
“吱呀”一声,眼前破败的木门开了,脸上有着大片黑斑、头顶花白的婆子出现阴恻恻的递出一碗符水。
张桂凤颤巍巍接过一饮而尽,自从找了神婆后她一觉就睡到天明,自此她已经对对方深信不疑了。
“你身上的罪孽散了几分,可还是不够。”婆子干枯的手指着张桂凤的头顶眼睛也在看着什么,张桂凤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把手上的银镯子取下来放到神婆手上。
神婆手一转银镯子就进了袖口,她摇头叹息,“你现在面前有个分叉口,向左平安一生,向右众叛亲离。”
随后门就在张桂凤面前闭上了。
张桂凤意识到神婆说的是什么,她本来想着跟莫岚拉进关系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就找个机会把它烧了,可红军说他领导有个侄女谢小香高考没考好,要花200买录取通知书。
她也不懂怎么操作只是听说大领导上面有人能改学籍档案,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本来她都动心了,现在听到神婆这一说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些违法犯罪的事她可不能沾手,还是烧了好。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远了,房门内的贾神婆才放开孙女的嘴。
头上扎着两朝天辫的孩子茫然地问,“奶奶是神婆?”
“傻孩子这是骗人的。”贾神婆慈爱地笑着,脸上的黑斑看起来更加可怖,“专门骗那些做了坏事求心安的人。”
月色洒在大地沉默无声。
张桂凤回了家,儿子那屋已经歇下了。
她小心避开打着呼噜的莫老汉躺到炕上,也许是喝了灵符水的缘故,她这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睁眼就往村口跑,她已经打听清楚了,莫岚那蠢丫头竟然真的好运考上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在这几天到。
只要她盯紧了这山沟沟里唯一的邮递员老徐她就能在录取通知书送到学校前截胡。
太阳刚过树梢,在村口和大妈唠嗑的张桂凤就等到了骑着二八杠,一身军绿的老徐。
二八杠的前面后面都固定着帆布袋,里面装满了信,外地打工的人的书信、各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是老徐送到家门口、学校。
偶尔他还会给不认识字的老人读信,或者听老人说话写信再邮寄给远在五湖四海的儿女。
所以老徐二八杠上叮铃铃的铃一响就有不少人出来。
“老徐,有没有二丫的信啊。”
“老徐,王大爷快不行了,你得给他儿子写封信让他回来见最后一面。”
“老徐……”
老徐被围到人群中心离得远了脸他头上的帽子也看不到。
张桂凤费力挤进人群气喘吁吁直接拉着车头不松手,“老徐,有没有我家莫岚的录取通知书!”
老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旁的帆布袋,十里八乡的录取通知书都是他送他也知道车里村是有一份,但是不是莫岚他就不知道了。
“婶子,你听我说,录取通知书是要送到学校的,最后是不是你孩子我也不知道。”老徐见惯了家长为孩子录取通知书激动的样子,现在只是抓着他不让他走而已。
“你不能直接给我看?如果写的是莫岚的名字你直接给我就行。”张桂凤说着就往二八杠上面的帆布袋里瞧,然后直接被对方挡住了。
还跟防贼一样防着她,这跟她的预想完全不一样。
“婶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徐赶紧把帆布袋子上的拉链拉好,他体谅家长的良苦用心认真解释着,“我这是要交给学校的,你要着急可以和我一起去学校让老师校长当面拆。”
“都说了,我是莫岚她娘,我还能害她不成?”张桂凤不屈不挠地拽着帆布袋,甚至想直接上手掏,她怎么可能跟着去学校,录取通知书到了学校那不相当于到了莫岚手上吗!
“我都说了,录取通知书上面的人名我不知道是谁!也绝不可能把录取通知书给你!”老徐也被对方的胡搅蛮缠闹得火气起来了。
“我说婶子,你也别为难老徐,老徐忙着呢。”
“就是,说不定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大江的名字让你拿了多不好。”
在媳妇婆子的劝说下张桂凤狠狠啐了口唾沫看着老徐骑着二八杠越走越远。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心里呕得慌。
没事,她可以继续和莫岚修复关系让那蠢丫头亲手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她手上。
把脚踏板都快踩冒火的老徐看到身后没人跟来才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身侧的帆布袋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不就是个录取通知书吗?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可是高考恢复之后车里村的第一份录取通知书,意义重大。
那更不能在他这里出岔子了。
老徐轻车熟路地走在路上,他送信送了十多年车里村的屋子他都走遍了,只要把二丫的信送给拐角处的茅草房就能去给学校送了。
他下了自行车,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进了屋子,他知道这家的情况,儿子在地里干活,屋里只有个下不了床的老汉,将二丫的信给老汉读过之后又给老汉倒了杯水他才离开。
谁曾想他那宝贝自行车旁蹲了个六七岁的孩子。
这小孩白白嫩嫩的穿的衣服也干净,完全不像那些满村子乱跑的泥猴子。
然后小孩抬头说话了,“你晚了二十分钟。”
老徐更摸不着头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