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怪物 第23章 23

“我和其他家族领袖之间，就是这样。”

窗帘被拉开了，清晨的阳光柔和地照进房间。艾因安静地听帝斯讲述他作为年轻的公爵，如何维持家族在血族社会中领袖地位的故事。听到青年随心所欲地挑战高等血族的社会规则，却又极精准地把握底线，碍于他的身份和能力，对方往往只能像吞服一些苦涩的或腐蚀性的药水一样脸色难看地接受时，艾因咯咯地笑起来，温情地搂住青年的脖子。

“您真的好厉害。不过难怪没有高等血族喜欢您，却又拿您没有办法的样子…之前那个吸血鬼伯爵也只敢若有若无地挑拨离间一下。”

“所以我和您说，只不过是些无聊的过程罢了……和这些人说话，我实在厌倦。对他们来说，重要的只有对方的姓氏和地位，张口闭口就是些规矩和家族，把自己和对方定义在内。”

帝斯笑了，摇了摇头。

“他们总认为我是异类和疯子。”

“不，您绝不是……”艾因垂下睫毛，将手抚上青年的脸颊。吸血鬼公爵配合地低下头来，他的伴侣用手将他额前的灰发向后梳，然后轻轻地亲吻青年的额头和眼睫。

“我能感受到……帝斯，你只是…很孤独。也许你只是在苦恼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不同的想法，没有人理解你，解答你的困惑。你就这样度过了400多年……这么可怕的事。这真的很可怕，我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难过。我甚至有些想要流泪……”

“……为什么？”

吸血鬼公爵微微瞪大了眼睛，瞳孔像猫一样紧缩。他在克制自己强烈的感觉和**，但这实在是件太不容易的事。

因此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没有人在意‘你’，”艾因说，“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您的生活再优渥，您也仿佛只是一堆形容词构成的物品。重要的反而变成了形容，而后缀则是可替代的……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他的眼睛红了。

“艾因，我……”

“帝斯，您真的很辛苦。”

“我爱您。”

“我知道。”她笑了，“我也是。”

“……我爱您。”怪物说。

他没有说出剩下的话：

您是我的永恒、追求、希望、梦想与未来。您是我的生命，也是我的死亡。您是天使的圣像，利剑、和十字架。您是星星，也是太阳，我将涌向天空追逐您的灼烧。

他知道那不能说。

吸血鬼公爵唯一能做的是沉默着将怀中小小的人类抱得更紧…他的手此刻是紧扣着她的十指的，但是这都不能让他感到安全。

艾因没有理会青年的动作，她再次亲了亲帝斯：

“那么和我说说您家族的事吧。您还没有讲到这个呢。”

“嗯？哈哈，亲爱的猎人小猫，您还没有听够吗？这么无聊的故事。”帝斯笑了。

“我还想听……虽然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已经不担心您能否处理这些问题了。但是我还是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的。就当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吧，那我就再讲下去。”

……

“您认为莫德里赫公爵阁下今晚会出席宴会吗？”

带有宗教意味的彩色玻璃艺术拼凑出“权杖”与“利剑”的图案，被应用在穹窿的散射型肋拱下方。那是构成莫德里赫家族纹章的经典元素，配合大厅建筑的集中制结构，足以给人压迫和威严的遐想。

天窗光线和巨型水晶吊灯的灯光相互呼应，直射在大厅的中央，柱子上灯座玻璃背后的无数火苗在轻轻摇曳。

投在地板上的彩色光斑营造了某种宗教式的氛围，当一位宴会的参与者缓步经过时，眼眸中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动色彩。

而此刻就正有两名穿着晚礼服的血族在这样的光斑下交谈。

“谁知道，也许呢？这可是他继任之后的第一次晚宴。我倾向于他会来，但也说不准。纯血的脾气就是这样古怪。”

“就算出席，应该也只是露面。公爵阁下的脾气再古怪，莫德里赫都需要他这样的纯血作为继任者。”这个人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事实上家族的地位确实又一次提高了。”

音乐声和说话声都突然变小下去，大厅里的血族抬起头来，看向二楼平台的扶廊和楼梯。

一个人从那里走了下来。

“主角来了。”

说话的血族立刻判断道。

他没有见过现任的莫德里赫公爵，引导他作出判断的依据也不是青年一米九的身高和极有辨识度的脸，甚至不是莫德里赫直系血族那标志性的浅灰色头发。

而是因为那种影影卓卓的、高贵而冷漠的气场。

这给人以强烈的存在感，部分来自青年的举手投足。他肯定早已习惯成为目光的焦点，甚至可以说是厌倦。而且青年一定同样习惯下命令，以至于不熟悉平等的交流方式。

从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有血族放下手中的酒杯围上去。但他们又不敢凑得太近，在一楼到二楼楼梯的底部围成一个半圆。

如果是老公爵，也许他们会选择在公爵阁下走下来时直接来到他的身边，但对于帝斯.莫德里赫，他们之前已经受过教训了。

“……”

青年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偶尔微笑，态度得体地回应着莫德里赫家族成员的问题。

只是简单地交流了一会儿，也许只有十分钟，他就轻轻挥手表示拒绝，从而向二楼离去。那里站着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老人，正垂手等待着他。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一声尖叫，犹如一滴水，落入平静的红酒杯中。

穿纯白长裙的金发女孩显得歇斯底里，却又透着一股强烈的绝望。她的双腿在不停地发抖，手上将一团金属和粉末黏土质混合的物体举高，另一只手则是一根火柴。

所有人都愣住了，但帝斯却没有。青年的眼神扫过她身上的纯白长裙，而后微微眯了眯眼。

白色是“羊群”的标志。

尽管在公共场合，高等血族不会当众进食鲜活的食物，那不符合礼仪。但宴会也提供“羊群”以供有鲜食癖好的血族在单独的隔间进食，他们被安置在厅西的区域，可以在内自由活动。那里也配备了丰富的人类餐饮，甚至还有专门的仆人。

但作为“羊群”的人类通常都很温顺配合，事实上，能够被选拔至这种场合的“羊群”，生活水准绝对要超过大部分人类，且都是自愿的。这也是为什么不进行过度检查的原因，那会破坏挑剔的莫德里赫对食物完整性的要求。

“你们这些…怪物！怪物！！去死吧！”

金发女孩喃喃自语，又再一次提高音量尖叫起来。她颤颤巍巍地将火柴靠近那个物体，点燃了它！

“去死吧！！！”

“失礼了，阁下。”

管家对青年微微鞠躬，而后打了个响指。

他出现在女孩的身后，立即将她两手扭在身后，一顶膝盖压迫她的腿弯，强迫女孩不受控制地跪下去。那物体上的火焰也随之熄灭，滚落在地面冒出一阵黑烟。爆炸的失败似乎在那一瞬间就摧毁了她的意志，金发女孩的目光呆滞，浑身颤抖起来。

不进行过度搜查，只是因为现场的大多数血族都能解决类似的威胁。

“我这就带她下去。”

“不。”

青年却突然摆了摆手。

他从楼梯上重新走下来。这一次，谁都不敢说话。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披着黑色长斗篷的吸血鬼公爵缓缓走到了金发女孩的面前，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出现在她低头的视野中。

“放开她，让她站起来。我想听听她为什么这样做。”

但是女孩的身体似乎完全软了。松开手以后，她瘫坐在地上，呆滞地沉默和发抖。于是青年只好半跪下来，微微弯着腰，才能和她基本平视。

周围的血族退开得更多。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已经惊讶到停止了呼吸。

他声音异常的轻，很温和，像是在对孩子说话。周围的血族都没有听青年用过这样的声音。

“您好，小姐。晚上好。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您要这样做，这么说话？没关系，我用莫德里赫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因此惩罚您。您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受什么处罚。”

时间过了半分钟，女孩仍然低着头保持沉默。也许在用余光瞥着面前的青年，也许只是在盯着一个空虚的焦点。她的头发乱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个被什么剥夺了一切的人。

青年耐心地等待着。那双与众不同的冰蓝色眼睛并没有流露出那种廉价的、上位者对物品的怜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也就同时是最高的尊重。

“……你应该杀了我。”

金发女孩咬住了嘴唇，声音低得只有他才能听见。眼泪流下来，透明的液体打在地板上。

一个伤心的湖。

“折磨我，砍下我的头颅，然后像丢垃圾那样把我丢给路边的野狗。”

青年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

“对不起。”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听着，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他的公正是骄傲的一部分，大多数时候，他都承认这些问题，并且向所有被伤害和侮辱的人们道歉。

“请原谅我的失礼，小姐。您不会记得后面的事，这不会伤害您。”

帝斯知道至少她已不可能在这个场合下开口，也不想逼迫她。他只能采取些特殊手段了。

金发女孩的眼神变得恍惚，额角沁出冷汗。她缩紧自己的身体，企图用指甲抠紧地上的砖缝来获得支撑，却无法抗拒大脑本身的引力。

“你们…你们凭什么带走我妈妈？她…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居然，她居然让我也过来一起侍奉你们这些怪…吸血鬼？！她很幸福！！她在心里把我忘记了！！！疯了，一切都疯了…”

她抱住自己的头，崩溃地哭泣：“一定是你们洗脑了她！是你们逼迫她……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这是威仪术的效果：控制并改变目标的情绪感情。作为莫德里赫的权能之一，外在表现极其隐蔽，目标通常会认为是自己从心底作出的行动。

“她是谁的人？”

青年冷冰冰地抬头，扫视全场。如同指向太阳穴的枪口，被那目光注视的血族都心里一紧。

“我……”

右后方一名倒霉的血族嗫嚅着说。

“她的母亲？”

“呃…也是…我……”

“她母亲一开始不是自愿的？”

“是，是自愿。我们不会违背您的戒律……”

“您带人走的时候，居然没有全部带上人类的家人？”

“呃……”

“您没有第一时间向她母亲的家人解释？”

“……”

“您没有向她母亲的家人说明利弊，带他们现身参观？”

“………………”

此刻，被青年质问的血族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双倍的大霉。他开始大量出汗，但又不敢掏出手帕来擦。恐怖的连环追问像银质的匕首对他的心脏捅下，缓缓拔出，然后是再一次，又一次。

在场的其他血族只庆幸自己不是公爵的目标。毫无疑问，也许青年为了一只在现场引发骚乱的“羊群”质问一位高贵莫德里赫成员的行为并不是那么合适，但谁也不想成为连带的牺牲品。他们从过去的一些经历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闭上嘴听从青年的命令。

“哦，”青年微笑，“我明白了。”

这最后一击终于压垮了他的精神，血族语无伦次地辩解：“抱歉…求求您，我是有些地方没有做好，真的很抱歉！但我一定会谨记您的教诲，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帝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您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问题。您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他几乎慌不择路了。此时莫德里赫带给他的标签，所有的血统、奢华、高贵和傲慢似乎都烟消云散，他一下子跌入了灰暗的谷底。

但青年并没有再看他。帝斯转向女孩，只是垂着眼温和地说：

“您该回家了。”

“家…在哪？”

青年似乎有着一秒钟的失神。他罕见地沉默了。

“抱歉…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重复着，低声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