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霜正向无痕打听天机老人的下落时,天机老人就来了。
陆凝霜觉得天机老人既然带无痕他们来到这里,应该可以供给他们衣食,可以给他们较好的生活,但是他没有,很不悦。但他又不能责怪他,因为他没有这样的责任。
既然他把他们送到这里离开以后一次也没有出现,现在出现又是为何?他做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太神秘了,他可以看见一切,他却连他的一丝都看不到。他没有出现的时候,究竟在做什么?他说的话究竟是否可信?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心机城府极深的坏人?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陆凝霜从船尾下入舱内,天机老人从船头步入,二人相迎。
“前辈安排的这个地方当真隐蔽,晚辈也是大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呀。前辈既然救了他们,怎不通知一声?”
“我也想告诉你,可是找不到你。”
“前辈知道我还活着?”陆凝霜问,刚才无痕明明说天机老人告诉她自己已经葬身火海,但天机老人这话说是找不到自己,那就是知道自己还活着,曾去找过。这岂非自相矛盾?加上他刚才露面时也没有对自己活着这件事感到惊讶。所以陆凝霜确信他是知道自己活着的。现在是明知故问。
天机老人道:“我只是觉得你没有那么容易死。”他的意思就是不知道,陆凝霜明知故问本就是要试探他会不会撒谎,想不到他竟果然撒谎了。
陆凝霜轻描淡写道:“我都能找到她们,我不相信前辈找不到我。”
天机老人道:“你找得到她们,难道就代表我能找到你吗?”
他越解释,陆凝霜越不相信他的话,越觉得他心里有鬼,他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想向你打听几个人的下落。”
“我知道你要打听谁的下落,我也的确知道他们的下落,不过我希望你帮我个忙。”
“你就是为这个来的?”
“不错。”
陆凝霜凝神谛听,神色忽变,直盯着天机老人,“还有谁?来的还有谁?”
天机老人疑惑道:“没有别人啊!”
陆凝霜冲到船头,展眼一望,道声:“不妙……”
只见船头右前方,凌才人脚下跨着两朵红莲,平平分水滑来。红莲沉入水面下,却并不沾水,底下形成的一股强烈气流把水面压得凹陷,使二者分隔开。一路冲波翻浪,在水面留下两道白线。
刚远远望见,凌才人左右手连招,一道道水流形成的长刺便箭一般朝他射来。
陆凝霜在这边躲闪,更多的水箭向船蓬处飞去。他大叫小心,跃入船舱,把秦嘉茵和无痕扑倒在地,一左一右。
二人在舱内听得陆凝霜说不妙,又见他躲避攻击,正欲出来相帮,完全没有觉察到旁边有水刺飞来,有船篷阻隔也是完全看不到的。若不是陆凝霜及时将她二人扑倒,必中无疑。水箭擦着他们的衣服贴身飞过,惊险至极,把左右两边的船蓬射了个对穿,射成了筛子。
这些孔密密麻麻,让人看了浑身发毛。尤其对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来讲,易引起极度不适。
透过这些孔可以看见凌才人站定在五丈外的水面,突然朝上一掌,一条水龙便自水中冲天而起,一面向上,一面向前,向舟顶逼近,到达一定高处,猛然向下俯冲,阳光辉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拖带的水花宛如棘刺鳞甲。毫毛炸开的愤怒情状,更添威势。
天机老人早站上船尾,一脸难色望着那边。
水龙升起以后,巨大水柱形成的龙身便遮挡住了凌才人。
“快走!上岸!”陆凝霜疾若脱兔,敏胜猿猴,一把抱起了江鹤青。他知道这一击下来,整个舟绝对都将毁无完木,他轻功最高,只有他来背负,才不至于有人躲不开、跑不掉。
天机老人是最后一个跑的,倒退着跃离小舟,他看起来还很镇定。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对面的水柱。因为水柱后面的人。落下去,脚一点水面,继续倒退着跃起。
水龙伴随惊天动地的撞击声解体,仍在天上的化为倾盆大雨落下,天机老人再次看到了那水雾后凌才人的身影。他轻轻地招手,就好像在说:“去吧!”半空的水滴便突然转向,由向下坠落变为向前飞射,向天机老人飞来。
天机老人驻足站定,调息聚气,双掌顺体侧向下,对着水面猛力推出。
一面水墙轰然立起,刚才被撞毁的船的碎木都被冲得腾空飞起。
江鹤青挥来的水滴没能穿过水帘,撞上之后如泥牛入海,被吸收消失。
天机老人、无痕、秦嘉茵还在继续踏波向岸边冲去,陆凝霜已把江鹤青安置好倒转回来。
股股细如银线的水流不断从脚底蹿起,激射而出,威力堪比尖刺银针,跑到哪里,哪里的水下就有水刺射出,仿佛在跟着他们追。
“啊!”秦嘉茵尖叫一声,脚掌已被刺穿,眼看就要栽在水里,恰好陆凝霜在这时赶到。
陆凝霜左手搂住她身子,朝着凌才人迎来的方向,右手执剑疾旋,脚底的水都顺着他的剑流动,也疾旋起来,仿佛被剑卷走,流上半空。他一面转一面退,前面便形成一个横向的巨大漩涡,大到凌才人绝不会冲进去,要绕过也得耗费不少时间。然后回头道:“你们拼命跑,我在后面保证你们的安全!”
天机老人和无痕这才转身面向岸边冲跑。
无痕还不时回头观望。
陆凝霜补充道:“我跟得住,你们只管跑!”
无痕见陆凝霜和他们并没有拉开差距,便放心全速向岸边奔去。
凌才人停在漩涡前,漩涡卷动的力量,强劲的风力,带动他的头发狂飘。他本来还不急,现在看陆凝霜行动如此之迅捷,武功如此之强劲,进步如此之神速,比之上次交手又高出甚多,远超过自己想象,也开始急眼了,“你们只管跑!孙悟空跑得出五指山,你们今天也别想跑出六湖水!”
三人已上了岸,周围树静风清。无痕赶到江鹤青身旁,检查毫发无伤,松了口气。
陆凝霜把秦嘉茵放下,拄剑在地,弯腰喘息,看来体力消耗不小。
秦嘉茵单脚着地,顺势倒下,坐在地上,脱下伤脚上的鞋,熟练地掏出金疮药施治,割破内搭白布一缕绑缚起来。
天机老人上岸后一直面向湖中,遥望湖心。
直到秦嘉茵脱下鞋袜。
他虽未去看,但全部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转移到了秦嘉茵的脚上。
这美丽玉足,他曾在天香楼的那间客房见过,隔着纱帐见过。那次尚有遮蔽,这时却毫无遮掩,而且比上次更近,几乎就在眼底,他只要稍微侧一侧头,转一转眼角的余光,就能清楚看到。他却并不想那么做。
他的注意力都被完全吸引,那应该是很想看吧,他又觉得他不想。
“什么声音?”陆凝霜回望,视线经过天机老人挺立之处。
天机老人一动不动望着湖面,神色凝重道:“海吼!”
陆凝霜拔剑起身,不太相信道:“湖也会发生海吼?”
天机老人十分感慨道:“天灾**,天灾即是**!”
就是说这是凌才人造成的,陆凝霜明白他的意思,“那我们还不快跑?”他虽然没有见过,却也听闻过海啸那摧枯拉朽的威力。
天机老人认命似地道:“跑不了了……”
水天相接处,迅速升高的海浪正以惊人的速度袭来。
陆凝霜皱眉不同意,“跑不了也要跑!”走过去背对着蹲在秦嘉茵面前道:“上来!”
秦嘉茵含糊道:“我差不多可以走了……”
陆凝霜命令似的加重了语气:“上来!”
秦嘉茵这才伏上他肩头。
无痕抱着江鹤青冲在最前面,丹凤“咯咯咯”地扑腾着翅膀,夺路狂奔,毛都扇掉了,它明明会飞,也不知是吓到忘了,还是就想装走地鸡凑热闹。天机老人跟在最后,看起来很沮丧,有些不想逃的样子。
陆凝霜夹在中间,一面跑一面道:“不会是巧合吧,有这么可怕的武功吗?”
天机老人看着地面,“真有这么可怕的剑吗?”与剑交接之处,大地正被割裂开来。
由于背着秦嘉茵又要狂奔的缘故,陆凝霜腰弯得很低,重心压得很低,剑就垂在地上,剑尖拖过地面。
裂缝随着剑尖向前蔓延。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不过除了被剑锋割开,没有更合理的解释。这虽然也不合理,连天机老人都觉得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但相对合理。与其他可以想到的解释相比,这已是最能说服他的。
剑尖与地面只是轻微接触,陆凝霜都没有感觉,听天机老人突然冒出这么句奇怪的话,回过头来才发现。
长长的裂缝,还在逐渐崩裂开。
他把剑收回,裂缝就不再向前延伸,但扇形阔口仍在变大,越来越大,好像有巨人在把两壁撑开,打算从下面爬上来,好像洪荒巨兽慢慢张开血盆大口。
里面恰好也透露出红光。
追逐来的冲天的巨浪,一到口边,就突然跌落,由千尺高空,瞬间跌入万丈深渊,跌落进去再也爬不起来。
被完全吞噬。
吞噬后吐出一口白烟。
地狱之门还在缓缓拉开。
湖水还在不断地流入,在断崖处,像瀑布一样。
蒸汽升腾,熔岩涌动。
断崖边,凌才人站在对面水位不断下降的水面上与陆凝霜隔着炎狱相望。
现在他们都过不到对方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