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花剑语 第102章 丹凤鸣舟

“六出奇花飞滚滚”，“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气温骤降，雪开始下了，这是这个冬天他们遇到的第一场雪。

也是陆凝霜在北方遇到的第一场雪，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北的地方看雪。

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雪里的美人，像傲寒的红梅一样的美人。

秦嘉茵披着杜鹃红的斗篷走到陆凝霜面前。明眸顾盼、双目流波，双眉额发积雪，微笑别有风情。不但有红梅的幽雅，还饱含杜鹃的温暖。给陆凝霜以温暖的感觉。

他们正要去许昌城打听圣灵四魂使的消息。

秦嘉茵是背着她师父去的，虽然白丽芳不让她去，但是她看得出她很担心，她自己也担心。她告诉陆凝霜是想让他代为照顾白丽芳两天，陆凝霜却说自己可以替她去，秦嘉茵坚辞。陆凝霜只得说：“你的武功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要么我和你一起去。”秦嘉茵说：“那我师父怎么办？”陆凝霜说：“我让陈猪西照顾她！”

让陈猪西照顾白丽芳，秦嘉茵本来以为她绝不会答应，会吃醋。但陈猪西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他们独处，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听到陆凝霜请求以后，欣然答应。

“我很快就回来！”

“嗯！放心吧，不就是照顾个人吗，还能难得倒我？”

二人于是出发。

并行不久，在赶往许昌的路上突然被一个乞丐叫住。

陆凝霜定睛一看，笑了，“好巧，上次我从医馆出来撞见你，这次又撞见你。”

乞丐道：“不是，这次是区长让我专门来找你的！”

陆凝霜问：“他在哪儿？”

“我来了！我在这儿！”软柿子从树林子里跑出来，他裹着破棉袄，揉了揉眼睛，“哎呀，觉还没睡醒！”

“看来你刚起床，你们住所离这里很近？”

“对啊，没错，就在林子里面，跟我去喝两杯暖暖身子吧！”

“我还有要事！”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就在这儿说吧！”

“这么急啊，真不去我那儿坐坐？”

“下次吧。”

“行，我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你姐姐了。”

陆凝霜急切追问道：“我哪个姐姐？”

“陆无痕吧她是叫。还真难找，我们是发现一艘船上有只特别的公鸡，就你说的那样，啼声异常嘹亮，再者因为很少有人在船里养鸡，通过这条线索，才找到她的。”

“她在哪里？”

“六湖。”

“六湖？”

“你不知道吗？离这里也不远，朝北走一二百里吧。”

这距离和到许昌城差不多，陆凝霜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先去找无痕还是和秦嘉茵去打听圣灵四魂使的消息。

秦嘉茵察言观色猜出他的心思，道：“你去办你的事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陆凝霜问软柿子：“你有没有圣灵四魂使的消息？”

软柿子道：“他们都被虚元**杀死了。”

秦嘉茵怔住。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来得也太突然。

陆凝霜追问道：“你确定？”

软柿子道：“虚元国主下令把她们的首级在城门号令三日，今天是最后一天。”

“王八蛋我要去杀了他！”秦嘉茵悲愤骂道，转身欲去。

“不行！”陆凝霜拉住她，“你如果去就正中下怀！”

秦嘉茵停住，略微回头，注意力转移、并集中到陆凝霜拉住了她的手的现状上，她没有正视，只是用眼角余光看着，转换了语气道：“我不能不去，我要把她们的尸体带回来安葬！”

软柿子道：“找不到尸体了。”

秦嘉茵方完全转过身，急促问道：“为什么？尸体哪里去了？”

待她一转过来，陆凝霜便松开了手。

软柿子道：“他们早就挖了个万人坑给埋了，所有许昌城战死的将士都被扔在里面，你是找不到她们的尸体的。就连首级也快被鸟给吃光了。”

“天啦……天啦……”秦嘉茵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丧尽天良没人性的畜生，我不杀了他们誓不为人！”

“你冷静点……”陆凝霜安慰道，“现在不是时候。”

秦嘉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变得平静一些，“我知道。”

陆凝霜道：“我会帮你的。”

秦嘉茵又抬头看他，这次长久地注视着他。似乎想要确认什么。那是一种想要确认、知道什么的目光。

陆凝霜道：“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人继续为非作歹、祸害苍生。你先跟我去找我姐姐。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秦嘉茵目光垂落，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虽然还是挂着显而易见的悲伤，心中的那股情绪却已如风过浪平。

“柿子叔叔，你们只打听到我无痕姐的消息吗？”

“是的。”

“那我先告辞了！”

“好，你要小心，注意安全！”

二人并不知道具体路线，一路打听找寻，才得到六湖。

这六湖位于森林环抱之中，水面浩瀚碧绿，薄雾缥缈，河汊密布，滩涂众多，汀州上有群雀觅食，野鹤信步，翅翼展缩起落。港汊、滩涂、汀洲分割之下宛如六个湖泊相连拼接而成，因此而得名。时值初冬，仍像深春般清新秀美，万木青葱。掬起一捧水来浣脸，尤带有暖意。

陆凝霜洗罢脸，又捧起水小啜，忽闻得远处传来一声嘹亮鸡鸣。啼鸣声也如葱茏林木般青翠，仿佛浸染了山清水秀。

极目望去，隐隐约约中，一乘小舟从水面悠悠飘来。

过了很久才能看清那雄赳赳气昂昂傲立舟头的公鸡。

果然就是丹凤！

陆凝霜喜悦之下奔波踏浪而去。

秦嘉茵紧随其后。

丹凤好像受到了惊吓，又好像报信似的，小跑着屁颠屁颠拽进船舱。

它还没进去，无痕已听到动静，弓身从舱内走出。

陆凝霜落在船板上。

“凝霜！”

“无痕姐！”

两人交相呼唤，惊喜迎前。

“原来你还活着！”无痕道，虽然惊喜，脸上的笑容还是比较淡的。

“阿姐竟然以为我死了，我可是一直坚信你们也还活着的。”陆凝霜的笑也不算强烈，但多少强烈一些。这像是性格的体现。

“见证了那样的山火，很难抱多大的希望……”

“对了，那你们怎么？”江鹤青躺在船舱里，陆凝霜一上船就看见，这时又向那边望了一眼。

“火起之前，天机老人已把我们带走，所以幸免于难。那时我说要来通知你们，他却说你们已经先走了，情势危急，也无暇确认，后来脱离险境，我反复追问，他才告诉说你们当时并没有离开，而今早已葬身火海。”

“为什么他要救你们呢？”

“他说原本主要是来救你的，没想到你不在中宇大厦，他看见天空中的鹏鸟，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若再去找你，绝来不及，那样我们一个也活不成，他也要陪葬。”无痕一面说，一面穿过船舱，来到后艄，撑篙转向，使小舟依然远离湖岸，悠悠摇橹，小舟继续悠悠飘流。

陆凝霜跟在后面，穿过船舱的时候，他注意到，江鹤青躺下的地方，只是在船板上铺了一层干草树叶，再上面就是被他沉重地压在身下的褥席，很破旧。棉被破旧。衣服也破旧，不过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整洁，面容干净。虽然说不出话，动弹不得，气色总还不错。陆凝霜经过望向他时，他的明亮的双眼也望着陆凝霜，像致以某种意义。丹凤孵蛋一样窝在他旁边的草叶里，看看陆凝霜又看看江鹤青，头一顿一顿地转。船篷里牵起一条绳子，上面晾晒着浣洗过的衣物。这也自然形成一种遮蔽，让阳光不容易照进来，让岸上的人，不容易看清里面。这里只有他们两个，陆凝霜明白了他们是住在这艘船里，并且是无痕一直在照顾江鹤青的饮食起居。

他望着无痕走到船尾，这才意识到她的衣着不再光鲜，形容不再靓丽，而以前每次见到她时，她的打扮即使不算精致，至少可称优雅。

他刚才的不以为怪大概是一种流落后自然应该如此的理所当然所致。

床尾和船舱由一道门槛隔开，船舱里干燥，床尾里却有积水，脏水。旁边挂着张渔网。

陆凝霜迈入船尾，双眼盯在无痕拾网的双手上，她的手背有了很明显的皱纹，陆凝霜一把抓住她的手，翻转过来，她手掌的皮肤粗糙，脱皮，有些地方还有皲裂。陆凝霜流露出极其不忍的表情。

无痕抽出手，陆凝霜问道：“他一直没有好转？”

“现在不吃药也还活着，应该算是有吧。”无痕把网熟练地往水面一抛。

“因为担心出去以后保不住他的性命所以一直留在这里的吧？”

无痕没有回答，开始收网，慢慢地把网往上拉。

“你以后不必这样辛苦了，我们可以出去大大方方地生活。有我在，谁也不能够伤害他。”

无痕还是没有说话。

陆凝霜桅杆般笔直地挺立在船头，“告诉我这是你最后一次下网。”

“你说得对，他的安全是我唯一留在这里的理由，也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冒险。”

不能说没有风险，陆凝霜也不敢说。

“他们不是猫，我们也不是老鼠，为什么要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偷偷摸摸过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呢？”

网已经被完全拉上来，鱼在网里动弹，落舟以后拼命扑腾，尾巴飞快摆动，把船板上的污水拍打得四溅。

陆凝霜下意识退避开，无痕早已习惯了，反而微笑着走得更近些，蹲下，看着它们道：“你看这些鱼，那怕明知将死也要做最后的挣扎，人也一样，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他最爱的人的命，他亲人的命。”

他不是她的亲人，但胜似亲人。

陆凝霜对此深有体会。

无痕接着道：“其实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他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以前他照顾我，现在我照顾他，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陆凝霜明白了她的意思，苦乐是相对的，是内在的，物质生活的优劣从来都不是它的外在体现，它从来不与外在条件的好坏成正相关。有些人的生活看似艰苦，但心里却是甜的，他们实际上感觉很轻松，有些人日子过得轻松，心里却并不快乐，对他们来讲其实很煎熬。

无痕抓起一个螃蟹，几乎和她的手掌一样大，给陆凝霜看，微笑道：“还记得我们以前去买螃蟹、做螃蟹吗？”

陆凝霜也笑着，“那时的好小，这个真大个。”

“还有大龙虾，我做给你们吃。”无痕的目光从陆凝霜移向站在陆凝霜侧后方的秦嘉茵。

秦嘉茵礼貌性地微笑回应。

没有介绍，陆凝霜没有把她介绍给无痕，也没有把无痕介绍给她。

无痕从炉子上端来锅，把手里的螃蟹扔进锅中，又蹲下身去网里取鱼虾蟹。取了最大的，估摸着分量足够，便把多余的又抛入水中，像往常一样。也正因如此，每天都要重新捕捉。

小炉就在船舱的角落里，用泥巴糊成，底下还有铁板夹在中间隔热。江鹤青躺在一侧，小炉所在的这一侧就用来堆放木柴、工具等其他什物。

看着无痕麻利地杀鱼，陆凝霜问道：“天机老人呢，他在哪里？”

无痕道：“把我们带到这里以后他就走了，以后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忽听船头有人道：“很厉害啊，陆凝霜，这儿你都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