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先生，你那里有诗吗？ 第7章 第七话：偶然发现的一天

【昨日晚十一点十五分许，一辆白色轿车从德胜高架断头路处撞断水泥墙后从高空飞落，白色轿车飞落后车身砸到另一辆在地行驶的灰色轿车后滚落至路边。轿车内男性驾驶员被发现时已陷入昏迷状态，于凌晨不治身亡。被砸轿车内一名女孩受重伤，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的人两种，一种是故事中的角色，一种是过去回忆中既定命运的人。

那家伙已经三天没有联络了，果然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我了吗？也不知道他和女朋友去上海旅游玩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个人空间也没有更新呢，和女朋友去上海玩一趟，不应该传些照片之类的吗？也是，有钱人和我们毕竟不一样，我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大城市，对他来说应该去玩一趟也是件挺普通的事吧？

“喂！你暑假里是不是找对象了？”室友小北京一定看出了我的心神不宁。这会儿其他人都去上课了，就我们两个没有选修课在寝室。

我有些心虚，那到底算不算是恋爱呢？

考上了高中的我，和小远在学校里重逢了。说实话的，路这个姓在浙江一带不常见，报到时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他了。不过毕竟我们只是小时候的朋友，高小初中都没有联系，就算在一个班，也花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熟络起来。我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人，平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同桌和周围几个同学，渐渐得，他才又重新成为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之后经常玩在一起，我也经常去他家玩。他家又宽敞又舒服，有热水器有空调，甚至房间都有独立的厕所。保姆做的菜又好吃，小明那个时候在日本学习我可以睡他的房间，叔叔阿姨又忙于生意很少回来，对我来说像是梦想中的天堂一样。

我学习和他天差地别，高考后自然进的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学校。但青春时期交下的挚友总有些不一样的意味，大学后还保持着联系。紫金港离下沙很远，可他还是经常找借口来我们学校蹭饭吃。到了暑假更是整日泡在他家，就在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

那时最流行RPG游戏，又一次在新出的副本里失败后他把耳机摔在了电脑桌上。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妈！”他大叫了一声跑出门去。那个时候他父母的矛盾已经积攒很久并搬上了台面，妈妈搬去了舅舅家住。可能是因为感觉对孩子有所亏欠，从来不做饭的妈妈反倒是偶尔会回来一趟给他做顿饭陪他一会儿。因为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他因为游戏而带来的烦恼瞬间就消散了。

我正想着怎么安慰他呢，这下正好。不过我帮他退了游戏后，外面却不像每次那样传来亲昵的招呼声，我忍不住好奇出去看了眼，客厅里坐着的并不是阿姨，而是小远的爸爸和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女生。

“小麻雀儿，正好你也在。给你介绍下，这是小张。”

我还来不及打招呼，小远就忍不住说：“你和我妈离婚了吗？婚都还没离就这么急着把小三领进门吗？”

“小远，这是爸爸的客人，按辈分也是你的长辈，你说话注意点！”

“呵！长辈！你问问她几岁。我小妈比我大三岁，说出去你就不怕别人笑吗？你还知道这个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还知道你有两个儿子吗？”

“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啊？！老子养你养得这么大，你连点基本的教养都没有吗？”

“可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在外面找小三！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架吵得越来越凶，路叔叔把茶杯摔到地上发出一阵巨响。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两个人，好在那位小姐拉住了路叔叔说：“我看今天好像不是很合适，我先回去好了。”

“这里是老子家，你去哪里啊你？！倒是这小子！自以为厉害了还在吃我的用我的！在我家里都不晓得懂点规矩！”

“好！这里是你一个人的家对吧？！老子今天就走！以后我们不再是父子！”小远说着就冲出了门去。我赶紧回房间拿了自己的包包和他的手机钱包追了出去。我本该和叔叔打个招呼让他不用担心，但看了看那女人，觉得这事确实离谱，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就冲了出去。

还好在小区门口及时追上了小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看他气哄哄地在街上走着，我只好继续小跑跟着他。一直到穿过了几条巷子到了大路口，人行横道亮起的红灯正好阻止了我们的前进。

“你……想去哪儿？”看着那数字还有几十这么大，我忍不住开口问。

“要不要去我家？”看他不回答我又问，现在这个时候去的话，正好能赶上去郊区的末班车。

“你爸妈在吗？”

“在…… ”还是学生的我们，自然会觉得别人家的父母在场会拘束。不过他这么问，看来气应该消了吧？

“我们……去旅行吧！你想去哪儿玩？”

“旅行？”这么突然？

“嗯，你喜欢去海边吧？我们去舟山吧！”他说着拉起我的手往公交站走去。

“为什么突然要去旅行？”

“反正离开学还早嘛，去舟山玩几天回来正好开学。”

“可我没这么多钱！”

“怕什么，哥有！一切费用我全包！”

那时候的我，一辈子都没出过几次杭州市的范围。最远的一次是高中时去绍兴春游，还是学校组织的。与其说是没有钱，倒不如说是没钱带来的胆小，所以就算上了大学还是不敢出远门。就算知道小远有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那一年东站刚关闭不久，杭州地铁还没有影子。我只记得坐了好久的公交到了客运中心，售票员让小跑着进了候车室，正好赶上去舟山的末班车。车子从杭州出发没多久后车窗外就只剩下了一片黑色，在新闻上看了不止一次的新建的跨海大桥，从车窗往外望去什么都看不到。

车子到达沈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暑假正是海边旅游的旺季，我们找了好久的酒店才找到一个房间，待躺到床上的时候小远已经精疲力尽。

“你在干嘛？”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去洗的澡，洗完后问我。

我有些尴尬地放下了床头柜上的用品，只好说：“其实……我这辈子第一次住酒店。”

“什么？真的？”

“嗯……真的，不管是小旅馆还是大酒店，这是第一次。”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一定不多，就算是酒店的房间也只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酒店房间，自然对什么都好奇。从刚刚洗澡开始就对浴缸，一次性牙刷好奇，现在则忍不住看小冰箱，MINI吧，还有……床头柜上放着的套套。

“哦～看来你的第一次献给我了呢！”他坏坏地开着玩笑说。

“你这个浴袍是哪里拿的？我看电视里那种霸道总裁都穿这个呢！”

“那边的衣柜里。不过能不穿就尽量别穿，现实生活中那种东西很脏的。都不知道酒店换没换。”

“诶～你干嘛穿？”

“我穿……我穿是因为……你总不能让我洗完澡光着身子出来吧。”

“什么光着身子了，不是借你换洗的衣服了吗？”

“你还说呢！明天一早醒来得先找超市买内裤去。”

没有扣上扣子的浴袍露出了他的大腿，我瞬间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急急忙忙跑出来根本就没有准备，而那时郊区的公交不像现在这样有通宵班车，到他家来玩原本打算住上几天的所以我包里正好带了换洗衣服。可是他的身材毕竟比我大上一轮，不仅身高高，骨架也大上一轮，我的内裤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比基尼款一样。

“喂～小帅哥！身材挺好的嘛～还不快到朕的床上来让朕好好宠幸宠幸你！”

“谁宠幸谁还不知道呢！”他说着蹦上来把我压到了他的身子底下。

本来就奔波了一晚上，像往常那样打闹了一番后我们更是累得喘不过气来。不过看到他露出笑容的模样倒是让我放心不少，毕竟我们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开心的事。

气氛轻松了些后，我忍不住打开了电视。哦！原来酒店里的电视机还能点播的。虽然那时候家里也装了数字电视的机顶盒，但看的都是免费的电视台。那年代版权和审核意识还没那么重视，能点播的电影电视不少，看到林伯宏那张邻家男孩可爱的脸后，就忍不住点了进去。

那个时候的我，也不知道《带我去远方》这部电影讲了什么内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却在那样一个尴尬的时间，和那个人一起看了那样的内容。

“所以，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做的？”

“诶？就……这样……这样。”我查过，当然查过……那个时候笔记本电脑都已经普及了，我当然也在网上下载过那样的小电影……可是……

“我想试试。”

他的第一个问题就足够把我吓呆了，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把我吓得不轻。

对小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和他相处的每一天，我当然忍不住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学习好，长得好，性格也好，我自然也会陷入到那种情愫之中。某一天做了那样的梦后我忍不住上网查关于这方面的资料，虽然承认了自己会喜欢男孩子，可我把那种感情放在了心里，并不敢对他表明我对他的爱慕。

那年代在性取向上大家还没有那么开放，更何况就算我是女生，一旦把友情擅自变作d爱情的话，两人之间的一切都会变质。我害怕那样的变质，我想和他做兄弟，这样才能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

各种想法在那个吻的瞬间刺激着我的神经，可那团乱麻又让不知从何理起的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那首叫作《出发》的歌声里，游晰空灵又带着些青涩的声线带来了气氛，我几乎不做挣扎地把身体交给了他。

我和他都是第一次，还是在毫无准备之下，说不上哪里舒服，但也许是真情的作祟，让我现在想起那一夜还是会陷入到愉悦之中，之后的生活里也还是会一次又一次想起那时的场景。

第二天天气就神奇地放晴了，我们两个在那座岛上度过了最为甜蜜的三日。我们像情侣一样去超市采购，第一次坐船出海去了周边的小岛，第一次去了沙滩，虽然满是人头和嘈杂的沙滩和电影里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广阔的大海还是让我震撼，夕阳下我们站在船头看着轮渡船掀起的波浪。抬头远眺，大船，不知名的小岛，平静又不乏波澜的海面，像是能包容一切一样，像是我们真的能抛弃世俗的一切一样。

第四天是小明打来的电话。日本就算是公司，也有公休的暑假，小明趁着暑假的公休回来探亲。就在我们商量着接下来该去哪儿玩的时候，我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假期，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恋爱什么恋爱，我倒是想恋爱呢。”我回了小北京一句，也是，我们两个的恋爱关系或许只局限在那三天之内，又或许，连那三天都算不上，我又有什么权力去关心他和女朋友过得好不好？

就这么想着放下鼠标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他打来的！不行！如果马上接起来的话会搞得好像是在等他电话似得。

等铃声的音乐响过一遍后，我才缓缓地接起电话问：“喂？和女朋友从上海回来了吗？”

电话那头先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再渐渐传来了抽泣，再接着才传来阿姨沙哑的声音：“小麻雀，是我，阿姨。”

“啊……嗯。”

“对不起，之前没搞清楚状况去你家闹了这么一下。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和小远的事只是为了气我们才假装是在谈恋爱的对吗？小远的女朋友，已经和我都说清楚了。真的对不起。”

不是，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谈恋爱……不过我的确把那女孩子送到了小远的身边。

“小远……小远昨天死了。”

“什么？死了？！”

“你一定听说了吧？新闻里说的那辆从德胜高架上飞下来的车，开车的就是小远……小麻雀，对不起，等阿姨这边的事都办好了会去你家向你和父母郑重地道歉的。但是……但是你能来看看小远吗？你和小远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他一定最希望你来送他最后一程……小麻雀，对不起，但是阿姨求求你了，来看他一眼吧。”

不可能，昨天晚上送了那个女生回家后，他还笑着给我打电话呢。给我打完电话后，我还骂了自己犯贱呢。现在，连这样不断忍不住和他联络又不断后悔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室友们上完选修课都回来的时候，我仓皇地跑出门去，在宿舍的走廊里摔了几下才走到了宿舍楼门口。

去小远家的公交车上，我浮现过了无数次自己泣不成声的画面，还给自己找了千万个借口想要先逃回家。不过还好，叔叔做了多年的生意，这种时候来吊唁的人很多，给小远上了香后就开始忙着帮小明接待宾客。尽管那是些小远连见都没见过的长辈。

等从繁忙后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身在殡仪馆，看着小远被抬入到火化的窗口，看着在等候室里哭成泪人的阿姨，看着叔叔和那些兄弟伙伴互相寒暄。

我跟着小明的背影出了等候室，走到了建筑最后面没人看得到我们的角落里。

“要来一根吗？”小明从那个七星烟盒里取出纯白色的烟来问我。

“喂！送你去日本留学，是让你去学这些的吗？又是染发打耳钉又是抽烟喝酒的。”

“哥！我是去做练习生准备做艺人，不是去读大学！染发这些都是公司要求的装扮，而且我都二十岁了！”

“抽烟也是装扮吗？”

“那你就准备大哭一场，然后释怀这一切吗？爸爸和妈妈都不知道，可是你和我哥的事，我哥在语音通话里都告诉我了。”

看着他难得认真的模样，我从他手里接过那根烟。那是我第一次抽烟，而且到三十五岁的现在都没抽过几根烟。不会抽烟的我对忽然到喉咙里的烟气没有准备，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还好，伴随着要震裂胸腔的咳嗽，我的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