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先生，你那里有诗吗？ 第14章 第十四话：我的大叔

“喂！别装睡！明明刚刚还笑得这么灿烂呢，这会儿装睡给谁看啊。喂！路修明！醒醒！”

影院所在的商场在我们进来时就已经打烊了，从空无一人的影院通道下来，我们两个坐在停车场的墙角等着刚刚那位代驾大叔过来。可就这么坐着坐着，那家伙竟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而且这睡熟的程度——很显然像是装出来的。

“哦！麻雀哥！”一辆保姆车在我们面前停下，一个脑袋从驾驶座上探了出来。这张脸有些熟悉，对了！是助理小程。

“你怎么在这里？”

“代驾大叔打电话给大根哥了！你也知道我哥是明星，所以平时只能叫那位熟悉的大叔代驾。大根哥说他闻到了不吉利的味道，让我赶紧来接他。”

“哦，谢谢！可家伙没什么，我们才刚看了电影，这家伙一定是在装睡呢。喂！路修明！你再装睡我就扇你巴掌了！”

“啊～我哥刚刚喝的是不是红酒？”

“嗯，因为一起划拳，所以还喝了不少混合酒。”

“我哥就是这样，爱争强好胜跟人斗酒，乍看起来酒量好其实只能喝啤酒。其他的酒特别是红酒，喝的时候看起来没事但只要沾一点后劲就会大得不像样。”

喝酒后劲这种事我也知道，但这后劲是不是来得也太久了点？我们两个都让代驾到这里还看了会儿电影来着。

“把他交给我就好，哥就跟代驾大叔的车回去吧。”把他扶到座位上后，小程笑着说。这孩子还真开朗，要是我半夜一点被老板叫起来工作非得骂个祖宗十八代不可，他却还能笑得这么灿烂。看来这种工作薪资待遇应该不错吧？

“没事，这家伙沉得很，你一个人不一定能对付得过来。我跟你一起去他家把他安顿好后，再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哦！那也好！你说的也是，这家伙毕竟身高在这儿，每次喝醉酒还真是会把我搞得够呛。”

说着他打电话让大叔先走，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这家伙现在住在哪儿？”晚上的道路不堵，看着车子渐渐驶出老市区，我忍不住问到。

我们的老家是早已纳入市区的小镇，可以小明家的财力，他们早就住到了老的市中心。杭州的老城很小，现在是最市中心的位置。就算近年来开发了不少新的豪宅楼盘，以那样的家庭来说也不可能住到太外围的地方吧？

“钱江开发区，我也不怎么熟那个地方。”

“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楼盘吗？”是有听说这几年那边发展很快，通了地铁后房价也涨了不少。如果是别墅之类的倒也合理……

“就是很普通的公寓。”

还真是普通，地理位置已经到了德清的交界处，也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豪宅大平层，虽然是新建的高楼但设计也很普通，更像是合作社自建的大楼。也说不上不好，只是一路过来以他的条件，就算是硬要住这一带也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不用担心，虽然安保不怎么样，但因为地方很偏，所以那些记者不会来这里。”大概是看到我四处探头的模样，小程笑着说。

的确，如果我是记者，也不会想到一线明星会住这种地方。是那种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策略吗？在打开那个公寓的门前，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大楼的安保确实很差，因为是商业公寓，楼里有不少公司之类的。就算是半夜两三点了，还是有些鱼龙混杂的感觉。不管是哪扇门口的保安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这会儿正呼呼大睡着。我们的电梯里甚至还有一对风尘客，好在两队人马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走廊里也是一片乱象，鞋柜快递之类的随地放着，还有不少发着臭味的垃圾。夹杂着鞋子的脚臭味，让人不得不想到大学男生宿舍，要在我的公寓里这么做早就被投诉到物业了。小程熟练地从他包里掏出了门卡，叮咚一声后打开了门来。

门内的空间也不大，二十几平方左右的空间被隔成了两层，因为还有楼梯所以格外拥挤。虽然有人帮我分担，但那家伙在肩膀上真的好重，我打量着房间想要快点找到床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楼下的床上起来出来迎接我们。

“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哎呦！又喝成这样子。”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拄着拐杖走向我们。

奶奶？！是路奶奶，小远的奶奶住在老镇的平房里，离我们的工人宿舍不远。在那个双职工的年代，住在附近的爷爷奶奶帮忙带孩子是常事，我也跟着小远去奶奶家玩过几次。

“让他睡楼下吧，抬上去太费力气了。”

她整了整床，我们把那孩子安顿到了床上。却没想到就在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一把把我的手拉过去贴到了他的脸上。一时没站稳的我不得已倒在床上，唉，就算是喝醉了，就算是头发乱糟糟的，这脸还是挺好看的。不愧是做明星的料，不对，一定是整容脸！

“哥！谢谢你！”他拿着我的手擦着他满是油腻的脸，眯着眼睛说。

“喂！你到底是真喝醉还是装的啊？跟我们俩开玩笑呢？”

可他却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用那脸蹭着我的手掌。啊～真的好油好恶心！我好不容易才拔出了自己的手。这时奶奶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给我们泡了茶，然后把剩下的一杯放到床头给小明解酒。

“这孩子是公司的新人吗？没见过呢。”

“不是，是漫索哥的朋友。”

“是我是我！小麻雀！”我赶紧说。

奶奶定睛看了我一阵，然后才笑着说：“哎呦！是小麻雀！哎呦奶奶年纪大了，眼睛没那么好了。他今天是和你一起喝酒啊？那也怪不得了，是该喝点，多喝点也好。哎呦，这么多年没见了，长得这么好看了，真好看！”

认出了是我后，原本睡眼惺忪的奶奶一下子变得清醒了，拉起了我的手甚至还有些兴奋。

“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哎呦，怎么就这么多年都连点消息都没有。”

“大家都挺忙的…… ”我当然也不知道大家怎么就渐渐没了联系。

“你等等，我记得昨天小明有买绿豆糕回来，我找找。”

“没事奶奶！我们马上就走了，都这个点了。麻雀哥也得早点休息，他明天还得上班呢。”

小程刚帮我客套完，身边那不争气的就吐了起来，一吐还吐了一床。哎呦，仍谁看了火气都得上来吧？这么长的路不吐，为什么偏偏都躺到床上了吐成这样？

“没关系，你们先吃点东西，我来弄，我来弄就好。”

怎么可能放着走路都吃力的老奶奶来打扫？还好夏天的床上没这么多被子，打扫床铺换衣服又一阵好忙。好不容易搞完了，看着在床上拼命喘息的他，要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和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住在一起，怪让人不放心的。

“不行！大根哥说了，今天绝对不能让你们两个一起过夜。”

“诶？什么意思？”

“你就放心吧，奶奶会在楼上漫索哥的房间睡得很好的。我送你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就是，早点回去吧，真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给小程的。你就相信奶奶吧，过两天有空了再来看我就好。”

哪里都让我不放心，可也哪里都让我没法拒绝。说实话自己一个人过了一辈子，确实连自己都偶尔还要父母来照顾，还从来没照顾过谁。要真的留在这里，照奶奶那客气的模样，还有小明那不清醒的双手，到最后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可是一切却又不得不让人不在意，这一切怎么都说不上符合逻辑。

“我也刚来公司不久，只是隐约听说些哥要还债务之类的事。你也知道在这业内，有些事属于**，我也不是喜欢打听的人。麻雀哥要是真的想知道，怎么不去问问你们沈老板？我有听大根说哥最落魄的时候多亏了沈老板接济，他应该更了解哥的情况吧。”

这么说来，是隐约能觉出两个人之间的交情。之前的推介视频，这一次还让我发现了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如果不是很深的交情，是不可能到这种程度的语气的。

“这个给你！昨天取材到这么晚很困吧？”没想到一大早就让我逮到了机会，更没想到沈老板还会有给我这种小透明带咖啡的一天。

“对了沈老板，我有些私人事情想和你打听，有时间吗？”

“我马上要开视频会议，今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吧。”

诶……和领导吃午餐，倒也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但不给我回绝的时间，沈老板已经捧着自己的咖啡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喂！你最近还真是老板面前的大红人呢。”

“说什么呢，一杯咖啡而已。”

“一杯咖啡而已，沈老板为什么只给你买了都不给别人买？喂！你还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这么讨好你吗？”

“为什么？”

“立项啊立项！这次老板真的不一样。”

我怎么倒觉得这次最不一样的是你呢？我这边还没对付完阿英，另一边又传来一声：“不过小麻雀，你可别和沈老板走得太近。”

“怎么了吗？”

“这岁数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噗……我当然知道，毕竟没几年后我马上也要成为这岁数的男人了。不，应该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我，都换了几个男明星当梦中情人了，哈哈哈哈。

“喂！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怎么老开玩笑？”

这表情，这句话倒是不错的素材。不过沈老板，我是很认真地想知道我和路修明失联的那几年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问本人？说实在的，让其他人来说朋友家的家事，好像不大好吧？”

午饭并没有约什么高端的地方，普通的小炒菜餐馆里叫了几个菜，我也知道对沈老板来说太次了，但对我已经是能勉强承担的一笔大开销。在餐馆坐下后，我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你就当是讲一个我不认识的朋友的故事，我现在在为新项目寻找灵感，需要听些没听过的故事。”我回答说，“我不认识那个朋友，所以也绝不会和那位朋友讲今天听到的事。”

“唉，要说这故事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你应该也知道路家的企业，可那企业在不久前倒闭了，路修明的爸爸现在在牢里，他现在正在拼命赚钱为父亲偿还那个时候的债务。”

他爸爸的企业并不是日常消费的领域，我作为一个平民平时自然不会接触到。可是，这么厚的家底，企业也是有限责任制，就算现在行情不好真的破产清算了也不至于到怎么样的程度吧？

“说起来，这事也已经过了四五年了呢。老路那个人虽然私生活不怎么检点，但也是个仗义的人，早年我们在商场上也有过接触。生意人嘛，难免会有一些三角债务，财务纠纷。有一个借了他钱的人有些权力背景，就叫他A少爷吧。权力者嘛，向来把商人的借款当成是上贡，谁知道偏偏遇上了个较真的商人老路，在缺钱的时候真的去求他还钱了。不愿意还钱的A少爷和老路杠上了，这笔钱说少也不少，更是企业周转不开的时候，老路带着人语气严重了点，惹到了A少爷。那时正是某场运动的时候，A少爷一个电话举报，和正缺业绩的某部门沆瀣一气将老路化成了暴力催债的黑恶势力。添油加醋地一顿包装，事就这么成了。

不仅名声扫地坐了牢，还被没收了财产。原本有的钱都没了，可原本欠了的钱依旧一分不少全都要还。企业自然破产了，中国人父债子偿的传统，让债权人的矛头都转到了儿子小路身上。其实就像你说的有限责任制，有些事不用孩子负责的，但他却主动揽了下来。好在那孩子是个演员，演艺圈是个好行业，不像其他行业拼命苦干不一定有结果，如果能抓住那千分之一的机会，可以一本万利。那些债也只有利用这一个机会才能还。

原本为了梦想进圈的小少爷，原本对剧本挑三拣四，不愿低头，只演自己想演的戏。有金钱的压力后他像是换了个人，只要有戏就上。面对原本冷眼相待的那些投资商，圈内大佬，他的眼神也一下子转变成了暧昧附和，举杯相迎。好在运气不错，前两年捡到了一个被另一个顶流推掉的剧本，说真的我也并不觉得那剧有多好看，但投资商很舍得花钱，依靠大额度的宣发很快成了热门剧。他的知名度也水涨船高，终于成为了一线的演员。现在的他片酬颇丰，可还是有一屁股债务。还债也不是没有希望，可他却偏偏在较真这一点上和老路很像，希望快点还清这些债务，所以看起来生活有些拮据。”

“大致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我和他也有点交情，可你也知道我这两年也脱离了社交圈，有些事我也只是听说个大概而已。和小路重新熟络起来，也是这两年的事。这两年他生活已经改善了不少。回杭州重新买了房，虽然只是个很偏远的小公寓，但你也知道杭州的房价嘛。多亏浙江的影视业发达，也可以在家住一阵子，我也才有机会和他多见两面。”他喝了口茶说，“我要是早点知道这些事，也肯定会早点帮上点忙，不过还好，现在是我求他办事的地位了。”

应该早点知道这些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分明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是我才对。这么多年后的再相见，见到的依旧是那副光鲜亮丽的少爷模样，本以为在那灿烂的笑容下，就算是有烦恼也不过是些有钱人才有的无谓烦恼，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小路也算是个积极乐观的人，如果是我别说能赖则赖了，过了一辈子好日子忽然一下子落入那样的境地也一定会一蹶不振。可他却没有放弃，多亏了这份努力，现在终于从那种生活里走出来了。他还对我说过，多亏了这种经历，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该怎么生活，才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才鼓起勇气主动来找你。不然你以为，他默默关注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才在你面前现身？”

原来如此，他说默默关注了那么久我的SNS，和沈老板也有交情，如果他想找到我，早就能找我了。

“说起来，你喜欢那孩子吗？”

诶？

“虽然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但就算是喜欢也最好不要和他交往哦！”

“当然，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和大明星交往。”

“不是……倒也是，不同圈子的人生活完全不一样，经历了苦痛的人身上难免会有很多过往。时间久了，了解多了，你也会跟着受伤害的。怎么了？”

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于是我连忙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话说的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听到的台词。”

“呵呵，虽然说艺术来自生活，但其实现实生活荒诞多了不是吗？遇到这种荒诞的境况时，还不像电视里那样会有神助，能得到的只有陷在困境里的无力沉沦。”

不愧是曾经的大导演呢。以前碍于上下级关系都没怎么聊过天，现在才认识到了他的成熟。可是……这样的大叔，年轻时应该追求的人不少吧？要是他能年轻个十岁，连我都想依靠这样的人了。

“我倒是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生活得很单纯，我也想像你那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我过得才不是什么普通人的生活，可和他们这样的人比起来，竟倒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了。

这种对比，竟也像是戏剧般的对比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