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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沈老板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呢喃到，“我们工作室已经两三年没出过一个像样的作品了，这样下去不行。今年年底前无论如何都得立个项出来。”
每次去总公司开完半年度总结会后，沈老板都会说出类似的话来。
是的，我们虽然是影视公司，但自我加入以来就没有发起过独立的项目。虽然名字叫工作室，看起来是独立机构。但因为总公司在杭州没有其他的分支机构，横店又是全国最大的影视制作基地，身处浙江省会的杭州就有不少的工作。与政府相关的报备审批，与其他制作公司还有本地电视台的外联工作，和居住在杭州的剧本作家，明星，独立导演等自由职业者的联络协调，我们每天都被这类的工作忙得抽不出手来，虽然也因为这样没有被裁撤还收入颇丰。可也同样因为这样，一到了总公司的总结会，身为头头的沈老板就到了丢脸的时候，所有功劳都是各个项目组的，他变得像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不过不用担心，他只是觉得丢脸所以闹腾上一阵子，等过阵子心情转好后就会忘了这事，而我们又会忙着这些工作过完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半年。
“小吴！你觉得立个什么样的项目比较好？”
“诶？我？！”忙着在桌子底下刷手机看粉丝会八卦的我被吓了一跳。公司开会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这两天因为路修明和陈冰雨的绯闻粉丝群里正热闹着呢。
“我看你最近挺有感觉的，一定能跳出什么好点子吧？”
“这个……电视剧的话…… ”要照往常来说碰上头脑风暴我硬掰都得掰一个，但这种事还真是一下子想不出来。
“对了！电视剧！你是想说用流量艺人做招牌做电视剧吧？”
“诶？”什么意思？我有这样的想法吗？
“就是选定一个当红小生，然后专门以他的特性来设计人设，定制剧本。等剧本定好了再来选定其他角色，这样光是以主演的流量来做金字招牌就能收到不少的投资，因为是专为他打造的剧本，所以演出的难度也不会差，制造出来的效果还能为演员带来加持。是低风险高回报的方式。”
哦，不愧是顾博士，他这一缕可比沈老板的话表达得清晰多了。可是……最近内娱的环境大家也都看到了，经纪公司都学日韩往全能Idol方向进行培养，得有流量还得有实力，这样的演员要么是大叔大婶了，年轻人里几乎找不出几个来。
“陆漫修怎么样？”
“不行！”阿英刚这样提案，我和顾山就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为什么不行？”
个中缘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了，不过要说是缘由，在这种场合里也完全立不足脚。我纯粹就是出于个人原因不想再和他有工作上的往来罢了。
“我觉得陆漫修可以。”沈老板拍板说，“如果是其他演员还难说，陆漫修是杭州人，我说不定说得动他。如果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的话，就先这么定下来。小吴！你先试着来写立项申请书，小顾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学习下流程。啊～我最近总觉得小顾来了后，我们Team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我觉得今年我们肯定会创出一番事业，恢复以前的荣光的。”
以前的荣光？我都来三年了，自我有印象开始这工作室就没做过什么正经的项目，据我了解公司的“成果栏”上硬是要拿来装饰的也就只有一个事业单位定制的宣传视频，没见到过什么像样的作品。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挺满意当下的状态的。如前所述这办公室不可能轻易取消，每天做的工作虽然只有苦劳，可内容一旦固定了就很容易处理。就像是坐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做着重复的动作，虽然无聊可好处是不超出范围就不容易出错，不出错就会是个稳定的饭碗。
这就是我一事无成的原因吧，纵使心中怀有雄心壮志，但却安逸度日害怕奋斗。我以前就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反而坦然接受了这一点，甚至还庆幸有这样的生活状态，一有没尝试过的新工作，就算只是去新买的打印机打着纸都会觉得烦躁。
“你干嘛？”我本来正用手靠着脑袋苦恼着工作，转过头透过手臂和手指形成的滤镜来看边上那孩子。这一直盯着我的视线，实在是太过炽热，让我再烦恼都不得不在意。
“沈叔不是让我们商量立项的事吗？”
“诶～那不过是沈老板一时兴起，他每次开会都这样。过两天就忘了这事不了了之了。”
“啊～我还以为真的要做项目呢。说起来我都已经很久没做项目了，还以为终于有机会了。”
看到他失望的模样，倒是我有些亏欠感了。“对了，你说很久没做了，之前做过吗？”
“嗯，副导演，制作人，项目策划我倒是读书的时候一边工作一边做过一些。”
“哦～不愧是名校研究生，有些什么作品？链接能发我吗？我有空的时候看看。”
“这个……《赤壁血雨》我是制作人，《北京那一夜》我是执行导演。”
“诶？！！”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电影，但那不都是正式上映院线的电影吗？！我是知道那些电影学院会有些学生独立作品，最近还都会投视频网站，所以还想找来看看，没想到是如此正式的作品！
“喂！那还真的是圈子里的人呢！”阿英听后也凑过头来说，“我们这里今年说不定真的能出部作品来。喂！你赶紧把立项申请写起来！我们要拍真正的作品了！”
“诶～你瞎说什么呢。”
“你难道不想做些成绩出来吗？你不是想做剧作家才来我们公司的吗？这是我们这些人跻身娱乐圈的好机会。”
“什么娱乐圈不娱乐圈之类的。”
“圈子是很重要的！我们现在虽然在这里工作，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底层！被排除在圈子以外的局外人，甚至连片尾曲上字幕的时候都没有我们的名字。可是，我们要是有了作品，就能在职员表里一点点往上爬。和圈子里的人们认识后，等于有了敲门砖，再接下来就会有一部又一部的作品，成为演艺圈里的人的。”
“成为了圈子里的人以后呢？我们又不是艺人。”
“那也可以认识不少艺人！我说不定还能和陆漫修成为朋友。啊～要是能和他吃上顿饭，我家祖坟都能冒青烟了！”
哪有这么夸张……就在我们这么闲聊着的时候，电脑忽然响起了有新邮件的提示。因为收件人是我，所以点开来看了一眼。
“啊～又是秦老板，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这次又是要翻拍哪部剧的剧本？”
“《秘密动物园》。”
“又是那个叫什么宝贝的团队吧？果然是他主演，一看就是烂片预定，又是连分镜头脚本都没有一张，拿着IPAD看原片一比一复制出来的吧？”因为邮件也有抄送杭州其他人，所以阿英一边看着邮件一边无情吐槽着，“这团队真是，整天做烂片就算了，连法务都这么划水的吗？毛片都出来了忽然想起给剧本作家签合同了。”
“估计又和上次一样，这种改编剧本本来就说不上创意不创意的，要是润色的作家不主动闹就不给人家报酬不提这事了。偏偏又被人家知道了不得不补个合同。”
“唉！做这个宝贝团队的专职作家真好。整天买些外国剧本，机翻一下对着原剧复制粘贴下就上映了，就连润色都有人家帮忙润色，真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钱。”阿英终于吐槽完转过头来对我说，“可是，这工作非你来做不可了。”
“啊～不想做。老是让我做这种事，我和金作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值这三千块钱吗？”是的，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一位带我入行的诗社师兄吧？邮件里让我和他补合约的对象金作家就是那位师兄。这种事虽然行业里经常发生但真的不合人情，而一旦我出面师兄一定也会看着我的面子妥协下来。我很讨厌花那种人情，这么点润笔费用也显然很低，更何况我的心肯定是向着师兄这边。
“得去，而且得抓紧去。趁着这机会和金作家谈谈新项目的事吧？”
“诶？”
“你不是正愁不知怎么立项吗？据我所知金作家那里有不少没写的剧本大纲。去找他商量下吧。”
哦～阿英今天格外有热情呢。明明沈老板第一次说出要立项个作品出来的时候，就是她告诉我不用理会的来着，这一次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我也陪你去。”我的另一边，一双炽热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我。
“那个……今天就算了吧。现在出发倒地铁到那儿都得两个多小时了，一来一回就得天黑了。”
“我开车带你去。”
他们一个个的，为啥今天非得把我架起来不可？
我们公司所在地方在城西的西边，师兄住的公寓在下沙，也就是城东的东边。师兄和我不一样，他是新杭州人口中那种彻彻底底的本地人。方家塘附近的农村户口，十几年前我读大学的时候就大规模开发拆迁了。拆迁后不仅有几套回迁房，手上还有经济合作社的股份和几百万现金。凭借着这份与生俱来的好运气，他心安理得地做起了收入不稳定的编剧作家，因为对他来说就算没工作也能活得很好。
下沙的公寓也是那时候买的，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下沙大学城刚开始开发不久，除了大学和工厂几乎没有什么市面，他买公寓的目的就是图了那边的安静，一旦要陷入创作状态，他就会住在那个公寓里，埋头专心他的创作。啊～真是任谁看来都是羡慕的生活，有了追求梦想的物质基础，然后一头扎进梦想里，就算原本没有关系和圈子，也渐渐地闯出了一份事业。
“最近有写什么东西吗？”师兄没怎么为难我，爽快地在补的合同上签了字。不过办完了正事后，便是例行的寒暄。
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边整理合同。
“唉，虽然现在这环境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但还是觉得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
“当时要是能及时接到别的项目就好了，说不定你就能跟我一起写剧本了。你去那个公司不就是为了能继续写剧吗？”
“以前倒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近也没有那个念头了。有了稳定的生活后，也可以有些时间刷刷剧，也看了不少好的剧情。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想出如此有逻辑又出奇的剧情，意识到了自己和专业剧作家之间的差距。创作这种事，说到底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的事，机遇运气之类的，圈子人脉之类的固然重要，但就算有了那种基础，天赋也是注定的，说到底我确实也构思不出什么像样的剧情。”
“什么样的剧情才算是像样的剧情呢？”他说，“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东西，创作就更是了。你也看了吧，这团队里那些人都在做专职编剧了，要不是他们的活有的收又好赚，我也不想和他们有接触。”
他说的自然是合同里那几个名字。我正想像往常那样用淡然的笑容让这个话题过去的时候，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顾山忽然开口说：“其实我们正打算想要出个新项目。”
“新项目？什么新项目？”
“还没有具体的想法。”
看顾山说的有模有样的，我赶紧补充到：“只是沈老板一时兴起带了一句，你也知道他说这句话又不是第一次了，过两天就会忘了。”
“啊～说起来沈经理也是，明明是这么好的导演，可却这么多年没出作品了。”
“诶？你说沈老板是导演？”
“你不知道？沈经理是独立影片出道的，有很多独立电影在国际上获奖过。在国内的处女作应该是……《悬崖下的波涛》。不过他为人很老实，又不喜欢业内的虚报账目拉帮结派，所以很快转成了制片人，最后到这里谋了份差事。”
“应该说那部电影是唯一上映了的，之前还有两三部只参加了国外的电影节没能在国内的院线上映。不过那部《悬崖下的波涛》要是放到现在估计也上映不了吧。不过，我并不觉得他是为了放弃这事业才来杭州的，相反，是还对这事业抱着希望。如果真的是不想拍戏了，以他的家庭出身可以找到个更好的工作，完全不用呆在这里。”
听说杭州的工作室，以前可是总公司花大力气打造的，也从沈老板在总公司的人脉里隐约感觉到过他的家世背景，可他是导演出身这回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沈经理有说这次想开始个什么样的项目吗？”
“想以流量明星为基础，为他打造定制化剧本。”
“诶？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灵感呢。”的确，这种完全商业化的想法，和他们刚刚口中走文艺风格还不顾世俗的艺术家风格怎么都搭不上调。
”不过这也算是个切入的角度吧？因为现在的环境出不了什么好剧本，大家都在捧一些流量明星，只有这些明星才能带来收视。与其让他们演一些生搬硬套的剧本，不如按本身的特色给他们个机会量身定制，这样至少可以出来自然的效果。一个演员要是一辈子能演活一个角色，也算是一种成就了。”师兄分析到，“所以，选的哪个流量明星？”
“这个倒还没有定下来。”
“最近那个……陆漫修不是不错吗？走纯演员的路能走到他那种程度算是相当不错了！又有颜值又有演技听那些导演对他的评价都挺不错的！”
“不行！”我和顾山又一次异口同声起来。
“为什么不行？”
这个……刚刚就是一样的情况，小明当下也算是正在上升中的流量演员，还真是找不出有力的理由来。
正好了聊天间茶已经喝到了杯底，顾山也已经收拾好了合同，他岔开话题说：“时间也不早了，现在回去正好能赶上下班打卡。”
嗯，就是就是，可不是……
可是我为什么就是要反对陆漫修呢？之前拍摄影棚推介视频的时候，好像听沈老板说他和陆漫修还有些交情，他接下这种不像是顶流演员干的活得罪了经纪公司，用的也是沈老板的名号。现在听来，沈老板也是个有城府的制作人。要是为了一己私利否定了这类提案，我是不是会成为阻碍他出作品的机会？
“所以你的想法有改变了吗？”
“什么？”
“立项的事，和金作家谈了之后有改变了吗？”顾山一边开车一边说到。时间快要接近晚高峰了，上高架的入口已经堵了起来。
“我觉得如果你们有想法的话可以做做看，可是要我主导的话我可能还没那个能力……”
“可是你心里其实还是想做的吧？”
不，完全就没有那个概念。虽然参与过剧本，但也不过是帮把手做作家的助手而已，那时候大纲脉络都已经清楚，比命题作文还简单。策划，构思，立项，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参与过，完全就没有能力做这种事。现在的工作虽然枯燥重复，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做创作之类的工作。创作是件挺费精力的事，我怕放下手上的工作耽误到别人，到头来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剧本不是可以孤芳自赏的小说，一旦真的立项了就要筹划拍摄发行，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样写出些垃圾来浪费这么多人的劳动。
“有些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其实不过是逃避的借口对吧？”
“什么意思？”
“就像我们一听到陆漫修的名字就反对一样，我们对没有尝试过还可能会成为累赘的工作下意识地提出了反对。说到底不过是懒得做，害怕做，推着做。陆漫修现在有这么高的人气，作品的质量也确实不错，如果他是我们不认识的演员，我们巴不得攀上他的流量才对。哥找了这么多的借口，其实心里也是想能有个机会达成梦想的吧？成为一名剧作家，让自己心里的故事让其他人看到。只是现实打击过你的梦想，所以就自认为疲倦了，放弃了。但那样的火苗虽然因为没有燃料发不出什么光亮了，但确实还在你心里存在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眼里的光，金作家说那番话的时候，你眼里的光不一样。你对有所成就这件事，还是存在期待的。”
夕阳将今天的天色染得格外鲜红，云彩散漫的红色虽然只有那一角，但鲜丽的对比度分明是有要燃尽整片天似的野心。
“怎么了？”停在堵车的车流中的顾山转过头来问我，他是注意到了我一直盯着他的视线了吗？
“没什么，不愧是博士呢。”
“什么意思？”
“就是……不愧是博士。书读得多了就是和我们不一样。说的话，看的事情，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那……帅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知性还真的挺加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