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渡尘 第7章 今我来思（下）

现实中的柳庄处处能看到现代科技的影子，电子大屏滚动播放着各类广告，细节却同结界中景象不甚相同。

“哎，前面那家店有点眼熟，我们过去看看呗。”陈说一面走马观花，一面跟薛小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只是陈说单方面输出，薛小缘安静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我们店里最近上新了一些款式，”柳霏霏领着二人来到店内，看神情并不认识陈说。

薛小缘很自然地随手取过一件釉绿衬衫在陈说身上比了比，晕染花纹在柔和的灯光下像树叶间透过的光，斑驳流转。

陈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正合适，店内泛着淡淡木质香，恍惚间，他总觉得这般场景在梦中见过。

四周掩在云雾里，急忙看不真切，陈说站在树上往下看，树叶青绿非常，树干周围却被某种不祥黑雾缠绕。

无数金光汇聚于身着桃红人的掌心，流水一般倾泻到树上，清洗黑雾留下清明。

陈说不紧不慢地跟在薛小缘身后，看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些针线织就的琳琅。

“具体工时根据款式和面料不同会有差距，您可以先预留联系方式。”柳霏霏解释。

薛小缘趁陈说和店主沟通事宜时偷偷溜出店门，同路边一只黑猫大眼瞪小眼。

黑猫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喵了两声躺在地上把肚皮露出，金色眼眸半睁，显出几分睥睨之气。

“玄猫叫，福泽到。”

她闻声回头，发现陈说正弯下腰向自己伸出手。

“黑猫会带来不详。”薛小缘回握陈说伸出的手，语气带着询问。

“含义都是人赋予的。”陈说微笑回答。

再回店内。

“麻烦您帮我抓住软尺。”

薛小缘站在展示台上按霏霏要求摁着软尺，看着柳霏霏和陈说忙前忙后，因为陈说坚持要亲自参与这些环节。

柳霏霏忙碌间还能抽空介绍不同布料。

“说来也巧，先生您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柳霏霏偶然提了一句。

陈说回报以礼貌的微笑，“能给我们仔细讲讲柳庄名字的由来吗？”

柳霏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这个故事跟我父亲柳青有关。”

当年柳家很快凭借势力发现了带着依依潜逃的柳青。

得知依依溺亡的消息，柳青大受打击，大病一场卧榻许久，杨柳两家见面的事也因此被搁置。

但杨小姐心软，主动提议看望这个未曾相识的柳家大少爷，哪怕对方只是陌生人，她也总是藏不住好意。

双方家长自然高兴，尤其是柳家，可以说是欣然应允。

杨惜温柔可人、善解人意，数次接触后，柳青渐渐能够从失去依依的悲伤中抽离，时常紧皱的眉头渐有舒展之意。

但杨小姐发现，柳青用温和的目光看向是她身后，而不是眼睛。

她福至心灵地回头，看到了窗外在雨中飘摇的一棵柳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杨柳两家婚约顺水推舟，婚礼当天，柳青宣布要在村庄种下十里柳树，以表感谢和纪念，也算祝福和守护。

二人育有一女，女二出生当天阴雨绵绵，柳青提议起名叫“霏霏”，雨雪霏霏，上善若水、素心若雪。

眨眼间，呱呱坠地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杨惜知道，在丈夫的心里住着另一位善良的姑娘，但她并不感到妒忌或厌恶。

如果没有她，自己的丈夫不会在洪水里得救，他们不会遇见，不会育有可爱的女儿，不会经历生活的种种。

杨惜从老管家那里听说柳青曾是一个十分张扬乖戾的少爷，但在他们的婚姻中，柳青永远是那么体贴周到，为她和女儿收敛了一切锋芒。杨惜想，或许自己才是那个活在柳树荫庇护下的人吧。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就是柳庄的故事，十里柳树的由来。”柳霏霏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也收敛起情绪，“好了，具体事宜我们之后线上联系。

陈说看着收据上的价格，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薛小缘好像能明白他在想什么，“我来?”

陈说右手虚握拳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本想回答得官方一点，却又心念一转：“就当我在贿赂你。”

陈说叹了口气，“之前工资待遇都还行，不过大部分都留给福利院了，但我手里还存了一点，饿不死自己。”

“不愧是孩子们的好哥哥。”

店里小助手递过包好的衣服时顺口说了一句：“谢谢惠顾，祝二位百年好合。”

刚出口，小助手发现陈说耳根通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只是上下级……同事，同事关系！”

小助手了然，心想年轻人就是容易害羞，无数办公室恋情的脚本从脑海飘过。

留仙桥边。

乌云仍存聚集之势，苟延残喘，就像含着自欺欺人的最后一口气。

“依依，想知道柳青现在过得怎么样么？”陈说站在留仙桥边问，一手抛出红线。

“戴斗笠是为了挡雨，踩高跷是因为水洼多容易湿鞋……”悉悉索索的话语断续从桥上传来。

依依轻扯红线回应。

陵园阴云密布，小雨拂过面颊，重重石碑连绵成灰山，依依在陵园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人。

柳青躬身擦拭方碑，不再青春肆意，岁月痕迹已然爬满全身。

当年扶风嫩柳已深深扎根于大地，不再畏惧风吹霜打、日晒雨淋。

杨惜站在一旁，面色和蔼，脸上依稀能看见当年一方美人的风光。

依依踉跄着奔那块属于自己的碑石，透过被洇湿目光辨别出几个字眼。

“……念……柳氏……依依”其余时间地点云云。

雨点渐密，柳青抬头望天，搀扶着杨惜离开陵园，临走回望，目光恰恰穿过依依的身影。

他看不见她。

依依低着头，颤抖着不断吸气吐气，连哭泣都无声无息。

“柳公子他……现在过得好吗？”

“按人间的说法，很幸福。”薛小缘回答。

“那就好，我该走了。他们都在走，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很不好受。”依依被泪水洇湿面颊，含着平静的笑。

薛小缘对她点点头，召出缘册，在快速翻动中扬起一阵风，最终停留在某一页，上面写着柳依依的名字，仅仅由一条线同柳青的名字连接在一起。

依依的身影由下至上逐渐化散成光点，她对陈说和薛小缘摆摆手，无声用口型说了“谢谢你们”。

和“有缘再见”。

自此，柳庄的留仙桥再也不会出现仙人，村民们会逐渐忘却奇怪的黄梅季，可江边十里柳树会记得。

斗笠，高履，绵绵细雨，飘摇柳枝。

陈说奇地看着少见陷入发呆状态的薛小缘：“缘老板?”

薛小缘回神，也不生气：“柳青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为什么还会执着于依依呢？”

“或许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吧。”陈说斟酌着答复。

“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情或者爱，也有对天真的怀念，对未曾亲口告别的遗憾。”

“你也一样么？”薛小缘目光直白且犀利。

道观内。

陈说前后进行了一番大扫除，借薛小缘的法力添置了不少物品，道观前后多少添了些烟火气。

字面意思。

“缘老板，过来搭把手。”陈说把洗净切好的菜码放在一旁，“对了，神官也要吃东西吗？”

薛小缘叉起厨台上切好备用的菠萝往嘴里塞：“看个人爱好。”

说完又吃了一块。

陈说也没拦，任凭薛小缘在厨房来回巡视，或者说捣乱。

“菠萝炒肉?不常见。”缘老板开始点评了。

“对了，我想问一件事，”陈说用公筷往薛小缘碗里夹了一块肉，“缘册是什么？跟依依，或者说灵魂有什么关系？”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有一点爱屋及乌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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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今我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