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心虚我自然说谁,”赵芝华颇为神气地冷笑一声,“我们裴家可从来没亏待过你,反倒是你,一身娇生惯养的臭毛病。”
闻清檀气极,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张口想质问却又咳起来,本因生病而苍白的面色气得泛红。
凝竹忍无可忍:“你再胡说八道一个试试!你个老泼妇,我家小姐在你们裴家时不仅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而且上奉婆母,下养叔姑,倒是你挑三拣四,动辄责骂!”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此处越聚越多。
“这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啊?”
“依我看,指不定是那闻家小姐有点毛病,要不然也不至于和离呀!那裴家小门小户的,说不定是受了闻家的欺压不敢说呢。”
“莫要胡言,老宣德侯可是文臣清流,家风严谨。怎么可能教养出不懂规矩的女儿,肯定是那裴家苛待儿媳!方才那丫鬟不是说了,裴家还用闻小姐的嫁妆呢!”
不明真相的众人议论纷纷,对着人群中央的几人指指点点,脸上大多抱着看戏的神情。
被凝竹怼了一番的赵芝华不甘示弱,高声喊道:“既然各位父老乡亲都在,那大家就给我们评评事理,你们知道当初这闻家二丫头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嫁入我家的吗?”
“哟!你快说说!”“就是就是,那闻家二小姐难道真不是省油的灯?”
赵芝华洋洋得意地瞥了一眼刚吞了药丸的闻清檀,接着说道:“她呀,当初——”
“住口!”一声爆喝自人群之外传来,打断了赵芝华的话。
裴蕴之铁青着脸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
“娘,别闹了。”说话间,他余光扫了一眼闻清檀,见她已不再咳嗽,面色明显好转后,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不让我说下去?”赵芝华眉头拧在一起,“她做的亏心事我还不能说了?”
“就是啊裴大人!”“就是就是,我们还得帮你评事理呢!”
“不劳烦诸位了,”裴蕴之冷冷道,“此乃我裴家家事,诸位还是莫要探听了,当心损了德行。”
周围人眼见看不上热闹,一个个摇着头念叨着“自讨没趣”散开了。
看着人群散去,裴蕴之拉着赵芝华的胳膊想带她离开。
“裴蕴之。”
身后忽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裴蕴之脚步一顿,心随之而重重一跳,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竟让他在一瞬间感到心慌意乱。
她的声音还是如从前一般,唤他名字时总是那么动听。
裴蕴之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装作随意的语气:“二小姐何事?”
“我做的亏心事是什么?不如你说来,咳咳,说来给我听听?”闻清檀直视着裴蕴之的目光,寒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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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市上闹了一通后,江疏雨揣着一肚子气将闻清檀先送回家里。
“那个裴蕴之最后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心里有鬼!”两人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江疏雨愤愤骂道。
闻清檀低头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檀儿,”江疏雨按住她的手,“那赵芝华肯定是胡说唬人的,当时人那么多,她就是想抹黑你的名声,你别往心里去。”
“不,”闻清檀摇了摇头,“我和她相处了八年,知道她绝不说空口无凭的事,她既然敢开口,就说明一定确有其事。”
“可我哪里做过对不起裴家的事情?”闻清檀蹙眉,眼里闪过迷茫。
“会不会……”凝竹小心翼翼猜测,“是裴蕴之说了什么谎话欺骗她?她最信她儿子的话了。”
闻清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或许吧。方才我追问,可裴蕴之显然不愿意说,若要知道真相,还得从别人那里下手。”
江疏雨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弄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说你,不然白白污了你的名声。他们裴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哦对了,那个小姑子……看起来似乎要好些。”
“迢迢……单纯,”闻清檀笑了笑,“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倒比大人通透。”
在裴家她与裴迢迢最为亲近,纵使婆母和小叔子屡屡对她冷脸,裴迢迢也总是欢欢喜喜地喊她“嫂嫂”,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跑来跑去。闻清檀虽厌恶裴家的其他人,但不讨厌她。
只是,再多的感情自她和离那日起也已经溃散,没什么再怀念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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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火没发出来的赵芝华跟着裴蕴之回了家,关上门后,当即便拔高声音质问:“你为何不让我揭露那贱妇的丑恶面目?”
裴蕴之无奈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闻家三朝老臣,当今的宣德侯闻瑾又深得陛下喜爱,我如今在朝堂中尚未站稳脚跟,你开罪她,可想过我的前程?”
赵芝华一时语塞:“那,那我说的也并非空穴来风,她闻清檀当初确实以权压人强行逼你成婚,怎么,连事实也说不得了?”
“你也知道她当初是以权压人,”裴蕴之避开赵芝华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道,“她如今尚有权势,你说出真相又如何?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
“好了,娘你莫要再说了,”裴蕴之有些烦躁地打断她,“这些事我心里都记着呢,你带着迢迢去歇息吧。一会儿吩咐下人做点你们爱吃的,今日之事便揭过了。”
赵芝华嘟囔了两声,先进了屋子。裴迢迢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张张口欲言又止。
正准备离家前往翰林院的裴蕴之发现了妹妹的异样,停下脚步叫住了她,柔声问道:“迢迢,怎么了?”
裴迢迢扭头看看已经进屋的母亲,这才放心跑过来,小声对裴蕴之说道:“哥哥,我想嫂嫂了。”
“你嫂嫂出门和友人游玩了,晚些就会回来——”
“不是林容嫂嫂。”
少女用稚嫩但真诚的目光看着他:“我想念闻嫂嫂了,她会给我买胭脂,从来都不在乎价钱。还会做好吃的糕点,自她走后,我再也没吃过桂花糖蒸栗粉糕了。”说着,她怀念了一下糕点的味道,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裴蕴之愣了一瞬,神情随即冷了下来。
“你嫂嫂只有一个,”他寒声道,“以后不许再提别人。你想要胭脂和糕点,兄长自会给你买。”
“不一样!”裴迢迢着急地跺了跺脚,眼眶顿时泛红,“我只想要……”她对上兄长冰冷的眸子,自觉止住了话头,低声哽咽,“我知道了,兄长。”
看着她回屋温书后,裴蕴之才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
妹妹不过是同闻清檀的感情好才舍不得她罢了,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他不应当计较。裴蕴之在脑海中反复告诫着自己这句话,可思绪却控制不住地回味闻清檀喊他名字时的声音。
记忆中,她总是会温温柔柔地唤他“裴郎”亦或是“夫君”,再生气也不过是一句“蕴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声线颤抖,脆弱又愤怒,同从前他见过的她完全不同。像是完美的面具碎裂,裴蕴之终于得以窥见几分真实的她。
他从中品出了别样的感觉,不自觉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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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回暖,永安公主在自己的府邸举办宴席,邀请至交好友还有部分官眷出席,喝酒闲谈。
陛下最是宠爱永安公主,不仅在她未出嫁前就修筑了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供她居住,甚至在府邸中铺设了大量的火地,是以整个公主府内要比府外暖和不少,府内种植的百花也因此先于外面的春花绽放,一片姹紫嫣红,令人稀奇。
远远地瞧见闻清檀来了,正在一群女眷中交际的永安公主宁鸢忙抽身出来,快步上前拉住闻清檀的手:“檀儿!你可来了,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她一脸欢喜,亲热地挽住闻清檀的胳膊;“如何?我府上冷不冷?你若是不舒服便告诉我,我让人安排你去屋里坐着。”
“不冷,你府上可是京城里最暖和的地方了,哪里会冻着我?”闻清檀笑着打趣,“那边的姑娘们都等着你过去招呼呢,我和疏雨先随便逛逛。”
“好,等过会儿我再来找你。”宁鸢笑着答应。
“林容不会也来吧?阿鸢会请他们吗?”江疏雨小声道。
“请便请吧,毕竟也是朝中新贵,不请也说不过去,”闻清檀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倒是不怕见他们,咳咳咳……只是想弄明白裴蕴之到底在背后如何编排我。”
“也罢,想来那家人也不会轻易松口,始作俑者定是裴蕴之!”江疏雨气得牙痒痒。
闻清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同她一起朝园子里走去,宁鸢在那里安排了宴席,现下有不少宾客已经入座了。
瞧见二人走过来,明川低声对自家主子喊道:“王爷,王爷!闻姑娘过来了!”
宁珏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您不上去打招呼吗?”明川急得转了两圈,“她们二人马上就要路过你的坐席了!”
宁珏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明川乐颠颠弯下腰凑近,想听听自家王爷有什么高见。
“哎呀疼疼疼!王爷您干什么!”明川龇牙咧嘴地捂住耳朵猛地跳开,一脸不满地抱怨。
“上次才同你说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全忘了?”宁珏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问道。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现下全记起来了!”明川跑得离他三尺远,害怕再次惨遭毒手,“您说就说,干嘛拧我耳朵,疼死我了……”
“看你下次长不长记性。”宁珏说着,眼神不自觉地落在朝这边走来的闻清檀与江疏雨身上。
他日夜牵挂的那人换掉了云锦的衣裳,今天穿着一身青色,在满目春日美景里竟也格外出尘,比那盎然翠意还要夺目。
初见她的那天,她穿的也是这样碧色的衣衫,远远伫立,胜过万千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