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蕴之在一瞬间慌了神,他说不清这感觉的源头,只是没由来得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像是豢养在笼子里的鸟有一天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囚笼,展翅欲飞。
他强压下心底的慌乱,低头行礼道:“在下告辞。”言罢便拉着林容匆匆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出了百芳园瞧不见梁王和闻家停在外头的车马后,他才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林容察觉出他的异样,蹙眉问道。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有公务尚未处理,”裴蕴之摆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琼玉先陪你回去吧。”
“你不是说都处理好了吗?”林容有些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别是见了闻清檀和梁王亲近,心里不高兴了吧?”
“容儿,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胡乱猜测?”裴蕴之不悦地蹙起眉头,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被他这么一吼,林容顿时也生气起来:“我当然知道,但你和那个婆娘不仅以夫妻之名生活了八年,更有夫妻之实,你让我如何安心?她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我哪点都比不上她,如今连说都说不得了?”说着,她心中委屈翻滚,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么一哭,裴蕴之顿时心软了下来。
“好了,我错了,”他柔声道,“只是最近翰林院公务繁重,我有些烦闷,对你发了脾气,是我不好,原谅我好不好?我若是真对她有情意,又干嘛舍了她那侯爵的家世来娶你?在我心里当然只有你一人,容儿大可放心。”
林容总是招架不住他的花言巧语,三两下便止住了哭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果真?”
“千真万确,更何况那个闻清檀当年强迫我与她成婚,我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有情意?”裴蕴之温柔地拭去林容眼角的泪珠,“你且先回家,晚上我再买些兰芳斋的糕点回去好不好?”
林容破涕为笑,连连点头,满心欢喜地带着丫鬟琼玉先行离开。
她走之后,裴蕴之脸上堆砌的笑意顿时冷了下来,眼中再不见半分柔情。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烦躁地扭头看了一眼闻家的车马,这才转身离开。
闻清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在吃醋?
裴蕴之脑海中思绪如乱麻纠缠在一起,扰得他心烦意乱。
八年情意她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想来不过是无用的反击罢了,裴蕴之想着,莫名冷笑一声,将身侧的小厮吓了一跳。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裴蕴之猛地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小厮阿德没留神,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少爷?”阿德揉揉脑袋?“不去翰林院吗?”
裴蕴之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眉头深锁望着前方,终于回味过来究竟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
他为何要这么在乎闻清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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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宁珏的下人回禀说裴蕴之和林容已走远后,闻清檀才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手边正好有他递来的一杯茶,闻清檀端起来抿了一口,听得对面之人轻声询问:“还好吗?”
“无妨,”闻清檀笑笑,偏头轻咳两声,“左右也过去大半年了,我也……”她顿了顿,没再接着说下去。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宁珏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我瞧裴蕴之的妻子也不像个安分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可叫人敲打敲打他们一家。”宁珏有些期待地看向闻清檀。
但得到的答案显然相反。
“算了,都是些小事,不是什么该计较的东西,就不劳烦王爷了。”闻清檀不想争,一是确实不想麻烦宁珏,二是……她太累了,累到连计较都不想计较。
所以和离以后,她既没将和离实情说出去,也没有央求母家狠狠报复裴家。
“二小姐,我很希望你能……”宁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多麻烦麻烦我。”
闻清檀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他。
后者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想必二小姐知晓我的心意,为何一再回避?不若二小姐将心中顾虑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她刚和离时,宁珏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等到听闻她心情恢复了不少后,便开始寻着由头往闻家送东西,三天两头的递帖子邀请闻清檀出来。只是她屡屡拒绝,偶尔才会答应。
他不敢穷追不舍,虽说眼下这样相处他已经十分满足,但仍旧渴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听到他的发问后,对面女子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王爷未曾婚娶,会有更合适的女子的。”
“我是二嫁之身,如今并无再次婚嫁的打算,王爷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说着,闻清檀解下身上的披风,“疏雨和母亲也快回来了,今日多谢王爷款待,我就先回去了。日后还请——”
“可我不在乎,”宁珏眉心微蹙,忍不住打断她,但见到她有些哀戚的神情后,又止住了话头,转而说道,“罢了,二小姐,我知此事不能强求。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也知晓分寸,还请二小姐不必再担心了。”
闻清檀礼貌地点了点头,挥手喊来凝竹,离开了亭子。
她走后,明川一脸难过的走了过来:“王爷,您真要放弃啊?”
“她的意愿最重要,”宁珏揉了揉眉心,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来日方长。现下她因为裴蕴之仍在伤心难过,想必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好时机,是我操之过急了。”
“可是您都快三十了,再不急,陛下马上又要给您塞人了。”明川嘟囔道。
“我明日见了皇兄再同他说道说道就是了。”宁珏起身,离开了百芳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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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无事,江疏雨约了闻清檀去街市上逛逛。
“这家的胭脂可是京城妇人少女的最爱!”江疏雨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走到一家名为“芳墨斋”的胭脂铺子门前,望着长队感慨,“恐怕要排上一会儿了,檀儿你身子撑得住吗?”
“无妨,我也想看看这家胭脂有什么稀奇的,正好无事,排咳咳、排一会儿也没事。”闻清檀笑着摆摆手。
江疏雨眼中不由流露出一抹担忧之色:“若是你觉着不舒服了,可千万要同我说,我们下次再来就是了。”
闻清檀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不打紧。于是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排起了队,倒也不觉得难捱。
就在二人快要排到时,前面队伍里忽然传来两声妇人的吵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太贵了不买了!赶紧回家!”说话者听起来上了年纪,语气愠怒。
她身侧的少女哭喊道:“娘!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昨日明明答应我了要来买这家的胭脂的,怎么能反悔呢?”
“你昨日可没跟我说这东西这么贵,小小一盒居然要十两银子,你知道十两银子够咱们家里买多少石米吗?”妇人大力扯着少女嘟嘟囔囔地从队伍里走出来,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
闻清檀探头一瞧,发现竟然又遇见了老熟人——那二人正是她之前的婆婆赵芝华与小姑子裴迢迢。
身为好友的江疏雨自然也见过这两人,看见母女俩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她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骂了句“烦人”。
闻清檀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赵芝华显然看见了人群里的闻清檀,被她连扯带拽拉出队伍的裴迢迢自然也看见了前嫂嫂,当即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
“嫂嫂!”
闻清檀没想到裴迢迢大庭广众之下会做出如此举动,被她扑得后退了两步,幸而凝竹在身后扶着,两人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嫂嫂呜呜呜我好想你……”裴迢迢不顾母亲的阻拦,一头扎进闻清檀的怀里,像只小狗似的还蹭了蹭。
被她抱着的闻清檀着实吓了一跳,懵懵地说道:“我不是你嫂嫂了,迢迢。”
围观好事的众人有听说过闻家与裴家之间的纠葛的,纷纷小声议论。
“那就是闻家的二小姐,当初她夫婿连中三元,可是京城中一段佳话呢!”“可裴状元后来就与她和离了,要我说那裴家人真是有眼无珠。”
“就是,你看如今还死皮赖脸地喊人家‘嫂嫂’呢,也不害臊!”
“说不定是那闻家的二小姐私德有亏呢,我见过裴大人,那可是个清风霁月般的人物,要不是无法忍受,做什么要和离?”
怀里的裴迢迢对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死死抱住闻清檀不撒手,哭着说道:“我只认你一个嫂嫂呜呜呜……”
赵芝华脸上挂不住,当即又上手来扯裴迢迢:“死丫头!赶紧跟我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嫂嫂!嫂嫂!我不走呜呜呜……”裴迢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箍住闻清檀的腰,任她娘怎么拉拽都不松手。
“迢迢,你、你先松开,”闻清檀被勒得喘不上气,“这么多人呢,有什么事你先松开手再说好吗?”
“我不松手……我一松手你又走了呜呜呜呜……”裴迢迢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沾湿了闻清檀胸前一大片衣裳,“林容嫂嫂动辄训斥责骂我,还是你好呜呜呜……”
“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赵芝华脸色一变,揪住裴迢迢后脑的发髻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裴迢迢吃痛,不得不松开手,捂着脑袋惊呼出声。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芳墨斋的老板连生意都不做了,抻着脖子朝外张望。
闻清檀得了自由,顿时猛吸了两口气,又因为气急而止不住地连咳了起来。
那边赵芝华扭头狠狠剜了江疏雨和闻清檀一眼,撇开人群似乎想要离开。
“哎你干什么?”江疏雨受不得气,立即命人拦住赵芝华的去路。
“你什么意思?是你女儿当街抱着宣德侯家的二小姐又哭又叫,我们可还没说什么呢,你凭什么瞪我?”江疏雨气势汹汹地冲上去,誓要给闻清檀讨个说法。
赵芝华气势上也不弱,冷哼了一声:“我瞧一眼不仁不义的儿媳妇,这位姑娘也管得着?”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的闻清檀骤然抬眼,不可置信地问:“你说谁不仁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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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