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听懵了。
与她在尚食局斗了那么多年的陈尚食怎么可能是永贞帝的人?
“姐姐,陈尚食一直以来都是陈太后的心腹,陈尚食为什么要倒向陛下的阵营?我想不通。”
在自家姐姐面前,姜吟一向有话直说,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
姜皇贵妃原也想不通的,后来派人去调查才知晓个中缘由。
陈尚食的母亲乃富户独女,嫁到陈家后却被陈家吃了绝户,这个陈家与陈太后的母家是同宗。陈尚食的母亲虽是正妻,在世时没少受夫家上下的作践磋磨,加上只生了陈尚食这么一个女儿,在夫家的地位连贱妾通房之流都不如。陈尚食自小见她母亲遭陈家人欺侮,她母亲死后,陈尚食倒也不看重什么骨肉亲情了,一心只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
永贞帝许给陈尚食的好处显然比陈太后多得多,给谁当狗不是狗呢。
“尔尔,这背后的一些腌臜事原不是你这样的官家小姐需上心的,且你这一辈子都遇不到什么难处,好好与你郎婿关起门来过你们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姜皇贵妃不想让新婚的妹妹掺和进凶险的争斗中来,只想她的尔尔一生平安喜乐。
姜吟自然明白她姐姐的良苦用心,当面也不刨根问底了。
乳母听从姜皇贵妃的话,将宣王朱元禝抱来给姜吟瞧一瞧。
婴孩的脸蛋粉嫩又漂亮,让姜吟想起了太子朱元祯小时候的模样儿。
姜吟抱着襁褓亲了亲婴孩软乎乎的脸蛋,笑道:“姐姐又要照顾这个小宝贝,又要抚育太子殿下及皇后娘娘所出的两位小公主,还要打理宫务,可忙得过来?”
话音刚落,姜吟想将话题扯到顾皇后有请永贞帝废后的念头上面去,便有永贞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来请她姐姐去。
那秉笔太监急急道出乾清宫那儿永贞帝斥责顾皇后之事,来请姜皇贵妃去周旋此事。
“尔尔,今日宫里头乱得很,你先随你郎婿归家,待姐姐闲了再请你们小夫妻进宫吃酒。”姜皇贵妃交代完姜吟几句话,转进内室更衣,预备去乾清宫面圣。
姜吟至宫院处,等在殿外许久的朱元祯上前轻扯住她的衣袖,小声道:“姨母,她们都说母妃要取代母后,但大昭被废的皇后中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母后她是全天下待元祯最好的母亲,元祯不可以舍弃母后。”
姜吟俯身弯腰平视朱元祯清亮的眸子,柔声道:“殿下有一颗仁爱之心,这很好。但皇后娘娘并没有殿下想得那么柔弱,为母者本刚。请殿下不要过分忧虑。”
“母后她是全天下待元祯最好的母亲——”
姜吟耳边反复回荡着朱元祯刚刚对她说过的这句话,倘若姐姐听到了这句话,该会有多伤心啊。
姜吟接着开解了朱元祯一番,方从西华门出,顾泽早等候在马车上,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姜吟坐定在顾泽身旁,安慰他道:“天子家事,你我插不上话。”
“我姐姐在这深宫里已熬得油尽灯枯,陛下既然一直认定姜氏才是他的结发妻子,何苦将我姐姐拘在这四堵宫墙内耗尽她的青春年华呢?”顾泽低沉的话音中掺杂了一丝哭腔。
“你口中的姜氏,我的姐姐,与你的姐姐一般,都是可怜人。”姜吟情绪低落,“阿泽,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怨偶?是因你欢喜我、我却不欢喜你,但欢喜一个人,偏偏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便是有情人成了眷属,那又如何?便能得一辈子的快活么?我不信。拿你我来打比方,我们的日子要能长久过下去,那必得——”
顾泽打断了姜吟的话,“必得我让一步,我再让一步,我再再让一步……这是母亲教我的。”
姜吟被逗乐了,但面上不显,一直端庄地坐在那里。
“要你一直忍我的坏脾气,那我成了什么人了?其实你做你、我做我,就可以了。”
姜吟打心底里认可顾泽是良人,可惜了,她与他这么多年来青梅竹马之交,却未生出半分男女私情来。
她很清楚,顾泽一向最讨厌自己这种娇弱的小娘子。
日后还是躲着点他比较好,省得变成永贞帝和顾皇后那样拧巴的夫妻。
姜吟坐到了顾泽斜对面的位置,已经是坐得离他最远的位置了。
任顾泽一路上怎么说话,姜吟都不再接话了。
*
接连数月,姜吟筹备修葺定园一事,成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她立志要在玄京城开出一家称得上天下第一的食肆。
至于那皇太子在文华殿被海学士刺杀一案,海学士已自戕于狱中,本是死无对证,要成一桩悬案的。
却出了峰回路转的一件事,陈太后身边的内侍亲向永贞帝告发陈太后指使海学士刺杀皇太子一罪。
连陈太后的亲信刑部尚书李宽也向永贞帝请罪,说海学士自戕于狱中服的毒药是他受陈太后密旨去送的。
一朝树倒猢狲散,陈丽妃见其姑母陈太后失势已成定局,也跳出来将陈太后当年在顾皇后生头胎时命接生嬷嬷撕扯胞衣致顾皇后难再有孕一事全盘托出。
还有其余关于陈太后的罪状,桩桩件件骇人听闻,在玄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世人都知道陈太后行事狠毒。
定园一座挂了“清风明月”匾额的花楼中,丫鬟们聚坐在廊下簸钱,采星是里头输得最多的,待室内的采月唤她进去点茶,采星哭丧着脸到姜吟跟前开始炙茶。
“看采星姑娘这张脸,想是输了好几个月的月钱吧。”说话的女子一身青衣,方正的脸上嵌了一双精明的凤眼,手里头摇着一柄玉竹节骨翠羽扇,这扇子一看就是大内的物件。
“听闻陈娘子原来是六局一司的女官中最会簸钱的,怎么不同我们一起玩?”采星边碾茶边看向青衣女子。
“我人老了,赢了你们这些小娘子的钱,不甚光彩。”青衣女子笑意盈盈望着身旁坐着的姜吟,“你家二奶奶要同我一起簸钱,我倒可以陪她耍一耍,反正她的钱呀,几辈子都花不见底。我陈月娥也算有福气,傍上了她这个女财神。”
姜吟正读《茶经》,抬眸与陈月娥说笑道:“我要是女财神,陈娘子你就是女食神。定园开张这十几日,日日都有一万多钱的生意,全冲着陈娘子你的手艺来的。”
陈月娥摆摆手,笑道:“托福,我也能过上这舒坦日子。以前在宫里头伺候贵人,时时刻刻胆战心惊的,不比如今睡得好、吃得香。跟着太后娘娘的那些奴婢,没有一个得了好下场,就连太后娘娘她老人家——”
陈月娥忽然止声,没有再说下去。
姜吟在顾府听过女眷们私底下议论陈太后突然发疯、抱着痴呆的二皇子**于寿康宫一事,她当时听了就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因为陈太后在世时没少以婆母的身份折磨她姐姐。
陈太后一死,外命妇赴宫宴,竟纷纷先去承乾宫向姜皇贵妃请安,再至坤宁宫向顾皇后请安,因大家都审时度势,以永贞帝膝下仅有的两名皇子的生母为尊。
皇后出自顾家,皇后因姜吟的姐姐失了体面,姜吟在顾府的处境就有些尴尬。
尤其是顾蓉,她一见姜吟就冷眼相看,还说:“我长姐是何等良善之人,不想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让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小人欺侮她。若有一日陛下废后,我看你姜吟有何颜面留在我家做这顾二奶奶。”
姜吟不是没有和顾蓉吵嘴的本事,但她私心以为,顾皇后实在是一位千古贤后,奈何既生她姐姐姜鸾,何生顾泽的长姐顾柔?她再怎么与顾蓉当面争辩,也改变不了顾皇后这一辈子要活在她姐姐阴影下的事实。
姜吟思绪回转,问陈月娥:“陈娘子,你道陛下会不会废后?”
陈月娥:“帝王之爱,从来不摆在明面上,尤其是陛下那等圣明君父,自然晓得喜欢一个人,万千荣宠予她,也是万千道催命符加身。陛下不会将皇贵妃娘娘架在火上烤的,就是委屈了皇后娘娘要做一辈子的靶子遭妃嫔们嫉恨,不知道皇后娘娘来日能不能享到两宫太后并尊的体面。”
“这对皇后娘娘多残忍啊,她这一辈子,真应了那一句话,为他人做嫁衣裳。”姜吟都能体会到顾皇后此时此刻的煎熬,自己心悦之人一心利用自己做别的女人的垫脚石,若姜吟被如此对待,她早屠宫了,但顾皇后却还能顺从永贞帝、继续做一位空有虚名的贤后。
“你一昧怜惜别人,也不想想你自己这日子怎么过下去。你可在定园留宿小半个月了,顾二郎次次来接你归家,你次次不见他,我瞧着顾二郎等在园子里的模样儿都心疼他。”陈月娥接过采星奉上的茶,话锋一转。
姜吟想到昨日有客人请教坊司中的娘子们来作陪,有好几个又标致又有才情的美人。
“我虽嫁了顾二郎,与他并非两情相悦,怕这日子勉强过下去要成一对怨偶,倒不如,我给他先纳三四个美妾为他顾家开枝散叶,陈娘子以为如何?”
陈月娥刚饮下的茶汤直接喷出了口,执扇轻轻敲打姜吟额间。
“蠢货,弄那些狐媚子在顾二郎身边,将来顾二郎宠妾灭妻,你悔都悔不过来。”
“会后悔吗?”姜吟困惑。
恰好采月来禀:“二奶奶,二爷他又来咱们园子里要接您回去,这回找什么借口打发二爷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