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所有一切都混沌不明。那个没有名字的人,既不能思考,也不能感觉,不是说他看不见或听不见,而是说,他根本理解不了看和听是什么意思,他仿佛是太古海床上的一条原始蠕虫,只能接收外界微不足道的丝缕信号,除此以外,就是超越他认知的空白。
身处空白中的他无法知道,这样的蒙昧是只维持了一秒钟,还是经历了天荒地老,毕竟对他来说,时间也在混沌之内。
忽然,一切都不同了,所有的感觉须臾间从鸿蒙中浮现出来,世界有了形状,有了色彩,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回忆起来如何看跟听。
与此同时,时间也开始运转,漫长的永恒被压缩成了一沓瞬间,呼啸着从那个人眼前飞掠而过。那个人便有了过去,现在与未来,他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叫菲利普?吉布森,此刻,他的意识正在一台古董服务器之中。
脑机对接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体验,接入人仿佛一瞬间就从原始生物进化到了现在,这其实是服务器对访客进行人格建模的过程,工程师们称这一体验为“自我找回”。
夜凉如水,天空中挂着一轮超大号的满月,却没怎么把地面照亮,一所大宅伫立在山丘顶上,不知为什么,从菲利普这里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剪影。
午夜时分,不知道谁在弹奏三味线,时而幽远绵长,时而嘈切交织。仿佛是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个关于孤魂野鬼的故事。
“通讯正常吗?”菲利普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很清楚。”超龄青少年回答,“我怎么感觉整个人特别轻松,仿佛好好睡了一觉。”
“因为你之前深度昏迷了一个小时。”安倍晴明满不在乎地说,“脑机端子的接触不太良好,我们之前弄丢了你的登陆令牌。”
菲利普闻言一时语塞,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他估计早已吓出满身冷汗了。恐惧褪去后,超龄青少年并没有愤怒,反而生出一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无奈,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只要是跟这位师伯扯上关系,再离谱的事都算家常便饭。
“过一会儿把我弄出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菲利普小心翼翼地问。
“完全没有,服务器这边已经不再是你的后顾之忧了,你只需要进’青莲院’里找一圈就行。里面的住户都挺好说话的,要是你找不到’三途之门’的线索或者找不到出口,记得多问问他们。”
“我听到了三味线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宅子内部传出来的,那也是关押于此的妖怪吗?”
“不,那个是你在这里的保障。另外,要进’青莲院’大门你还得拿到人家的许可。你现在就去见见他吧,哦,对了,他不太爱说话,只要让他知道你想要拜访院子就行。”
菲利普依言,循着乐曲走去,不久后,他在山丘一侧的悬崖上,发现了一片荒坟。十几块小圆石雕成的墓碑竖在衰草之间,绝大多数都像是许久没有人打理过的样子。悬崖边缘有一座刚被掘出的新坟,尚未封土。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铲插在坑外,却没有看到掘墓的人。
菲利普走过新坟,看见空荡荡的坟坑内躺着一枚手指大小的U盘,坑外的墓碑上工整地刻着一行小字:芦屋道满,52C第112任阴阳头。
坟地尽头,坐着一名白发披肩的清癯老者,正手捧三味线,迎着海风闭目拨弦。
菲利普有些拘谨地走上前,“您好,”他轻唤一声,老者微微抬起眼皮,一双混浊的眸子上下打量超龄青少年,手上的弹奏却一点都没有慢下来。
“那个,我是芦屋道满的学生,想进’青莲院’寻找’三途之门’的线索,这是……我老师交给我的任务。”
老者重又闭上眼睛,用很小的幅度颔一颔首,菲利普心想也许这就是许可,便蹑手蹑脚从老者面前退了下来。
“那老人是不是在那儿弹琴弹了很久?”走出坟冢堆后,菲利普问,“他的眼睛,像是常年吹海风落下的毛病。”
“至少弹了几百年了吧,反正有’青莲院’那会儿起就有他。”
“他也是妖怪吗?”
“不是,他类似于一个特殊版本的防火墙。”
“他是程序?”
“已经没人搞得清他是程序还是真人了,他太古老了。我们一般都叫他地藏,把他当做一个标准式神看待。”
说话间,菲利普已经沿小径爬上了山丘,来到大宅门口。即使现在,阴阳师还是看不清大宅的建筑细节,仿佛这栋宅子天生光线就要比别处黯淡一些。
在这里依然能听见三味线的弹奏,沧桑的曲调如泣如诉,仿佛正把某人不幸的一生娓娓道来。
“对了,跟你说一下,你走进这扇门,通讯就中断了。”
“为什么?”
“简单来说,我们不敢把信号接入这栋房子以内,呃……你进去就明白了。不用担心,我会看着门口等你出来的。”
迟疑片刻,菲利普抬起手敲了敲门。厚重的丹扉应声而开,露出后面昏暗的庭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枯山水。几座怪石星罗棋布地立在庭院当中,黑色的细沙环绕其间,犹如溪水徐徐流转。菲利普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东西,像是宇宙中最深邃的虚空,阴阳师不禁怀疑,正是这副枯山水把大宅的光线都吸走了。
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怪石底部,还有几缕青辉泛上来,给石头纹路添上了一丝惊悚与寂寥,那似乎是某种发光苔藓,大一片小一片地抹在石头上,让菲利普想到了风干的血迹。
阴阳师走上两步,蹲下身把手探入沙中,细沙淌过指间的感觉好似一匹绸缎。菲利普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依赖感,甚至想要投入这片黑海之中。就在这一个恍惚的当口,他忽然意识到周围还有别人。
回廊尽头,出现了三人一影凭栏而坐,正是号称四大怨灵的菅原道真,崇德天皇,平将门,早良亲王。
枯山水的对面的小桥畔,多出了一位在黑沙中濯足的妙龄女子,她左侧不远处的一块怪石上,立着一名手持宝槌,头带面具的赳赳武者,在远处茶亭房檐的阴影下,走出了一个苍白消瘦的赤身少年,这就是名动天下的三大妖怪:玉藻前,大天狗,酒吞童子。
菲利普有些木讷地站起身,在这一群恶灵的环饲下,窘迫得犹如□□。
“那个……对不起。”超龄青少年怯生生地开腔,“我是……我是安倍晴明老师送进来的……”没有妖怪回答他,甚至没有妖怪看他一眼。
他们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有的凭栏眺望,有的若怀所思。仿佛菲利普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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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在服务器旁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监视着青莲院大门。如今门又关上了,不知道那小头的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有一点柏青哥老板可以肯定,就算是把他杀了,他也不愿意跟菲利普对调。
蝴蝶夫人坐在墙角的员工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她的样子与其说是娴雅,不如说是一种乖巧。
“不会有事的。”安倍晴明对中年女子说,语气像是在安抚来店里寻找双亲的小孩,“有地藏看着,里面的人都老实得很,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冲进去把那小子拉出来。”这句话说得太没有底气了,似乎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安倍晴明自己就产生了怀疑。他望着面前油腻的键盘,开始喃喃自语一些“仁义”,“兄弟”,“断指”之类有的没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八百比丘尼穿着塑料拖鞋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快去看看!恶灵都打到店门口了。”
“’门入道’压制不了他们吗?”
“你那两个门神像喝了酒一样疯疯癫癫。”
安倍晴明露出意外的表情,他站起身,抓起天蓝色西装胡乱披在身上,“我去去就回。”他说着快步走出坊间,与此同时,仿佛在预示战端即将开启,原本店门外的美少女招牌悄无声息地变为了“土御门神社”字样。这几个字在灯箱表面死气沉沉地滚动着,跟“狱门神社”一比真是敷衍到了极点。
蝴蝶夫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远去,她脸上挂着一贯的木讷表情,像是完全理解不了安倍晴明临走时说的话。此时此刻,房间里的一切陷入了静止,犹如一副定格画面,只有服务器的“嗡嗡”声响个不停,在定格画面中尴尬地喧哗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之后,蝴蝶夫人忽然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她挪动着臃肿的身体走到服务器键盘前,斩钉截铁般按下了好几道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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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龄青少年不得不提高音量:“那个,我是说,我来这里寻找’三途之门’的坐……”
“我就知道,”阴阳师的话头被玉藻前硬生生打断,“他们活得不耐烦了!”菲利普第一次听到这只大妖说话,她声音很美,不算魅惑,也不算知性,不算柔和,也不算清脆,然而菲利普一听,就觉得,这确实是玉藻前应该有的嗓音。
“我们不能告诉你。”屋檐下的赤身童子说,他声音里带着惹人怜爱的稚气,就像一个普通孩子。然而菲利普却注意到说话人躯干手脚的几处缝隙,明白它应该是往身上披了一张人皮,阴阳师忍不住在心里想象,这张皮下面是怎样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
“我们答应过芦屋道满,永远不跟任何人说。”
“芦屋老师死了。”菲利普心中升起了一股悲凉,他觉得眼珠有点酸,如果是现实世界,他可能已经流下泪来了吧,“是被大宫司跟制帽匠杀死的。”
“大宫司?”酒吞童子问。
“就是沃伦太太。”砾石上昂首而立的大天狗解释说,“我早就说过,把偏执狂的思维复刻到电路上一定会出事。”
大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晦黯未明中,菲利普发现几个妖怪脸上都浮现出了残忍的笑意。
平将门束了束腰甲,大步走向阴阳师,后者从他眼中燃烧的恨意里可以明确感觉到,他们既有将自己碎尸万段的能力,也有这么做的愿望。大妖朝阴阳师伸出右手,菲利普本能地想要避开那枯骨一样的鬼爪,但瞬息之间,骨爪已经扣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人在刀俎的绝望感顿时侵透了阴阳师全身,他几乎要跪倒在地,然而就在下一刻,风中的三味线声音猛地急切了起来,仿佛是受到呵斥,平将门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即使是个三岁小孩,也能从他眼神里读出喷薄欲出的怒火。
“各位,我不知道你们跟我老师有什么过节,但是现在情况万分危急,52C上正在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酒吞童子插嘴道,“我们都在这里了,谁领导的百鬼夜行?”
“没有人领导,所有的恶灵都疯了,三途之门已经在云端打开。”
“不可能!”这次开口的是玉藻前,声音一如既往地阴冷而空洞,“手先生向我们承诺过,油赤子会看住’三途之门’。”
“油赤子死了,被一个外星人杀了。”
“外星人?”屏风后面,骨瘦如柴的早良亲王剪影忽然接口,“手先生有提到过外星人的事吗?”
“没有!”大天狗恶声道,“我早就知道这个人不可信!”
“小伙子,”玉藻前看向阴阳师,“那个外星人是不是叫手先生?”
“不是,他自称水银大师。”菲利普说完后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场诸位对这个名字都没有反应。阴阳师想了想,又补充说,“我监听的典探电台里提到,他好像来自一个什么,伶人组织。”
大妖们的神色都变了,阴阳师甚至在平将门脸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先是医疗者,再是萨满女王,接下来是伶人,墨菲斯托要高兴疯了。”平将门的脸色犹如恶鬼,“小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制帽匠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他们派出了四个人,跟水银大师联手血洗了狱门神社。”
“我想我们都上了手先生的当了,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三途之门’的消息散布出去,他知道一旦把水搅混,那么多的人当中,总有一群可以找到’三途之门’。”酒吞童子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悔恨,“而我们这帮人,现在死的死抓的抓,云端那些还魂尸群龙无首,正好可以把那艘船的信号无限放大。”
“船?什么船?”菲利普下意识地问,但是没有人搭理他。
“可是手先生为什么这么做?他又不可能回来,他知道他只要一现身,墨菲斯托第一个不放过他。”
“也许他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三途之门’。”早良亲王的剪影若有所思,“他只是想把那东西公……诸……于……”
菲利普身外的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卡顿起来,仿佛是通讯受到了干扰。他迷惑地看着周围动作断断续续的大妖,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之感。
正当他打算退向门口时,异常开始变本加厉,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在庭院中快速切换,其中之一,还和刚才一样,大妖们正围着阴阳师厉声盘问;而另一个场景里,放眼望去都是布满了阴影的黑白色,犹如一部老式电影。大妖们纷纷退回到了它们最初现身的地点,在那里直挺挺地站着,头颈扭曲成了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抬脸望向天空,嘴跟眼睛都张到最大,仿佛是在嘶声尖叫。
刹那间,菲利普脑中灵光一闪:“死机了,服务器正在回滚到某个记录点。可是,这个记录点,怎么如此恐怖呢?”三味线的声音越发急促,仿佛有无数根钢锥相互扫拨而过,带着让人窒息的紧迫决然。
眼看大难临头,阴阳师不敢怠慢,发足跑去庭院出口。可是手刚一碰到门板,菲利普心中就凉了半截。这纹丝不动的触感,活像是摸到了一堵墙。
就在这一刻,风中传来清晰的“啪”一声,乐曲随即戛然而止,菲利普不用去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顿时觉得如坠冰窟:三味线崩弦了。
终于,世界固定成了那个黑白的场景,原本僵立不动的大妖们,开始缓缓转动头部,他们的速度很慢,像是一根根冰柱正在渐渐解冻。
趁大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阴阳师立刻猫起身子,向枯山水另一侧的主楼冲去。他没有刻意隐蔽自己,因为那样做毫无意义,整个庭院里,只有他是彩色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错过他。
逃跑的过程可以说九死一生,特别是菲利普为了节省时间,不得不从平将门的视觉死角里与它擦身而过。最后,他终于踩上了主楼门前的石阶,只要再走几步,他暂时就安全了,然而,恰恰是这最后几步花光了阴阳师所有的运气。
就在他即将闪入玄关时,忽然听到背后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转过头,他看见玉藻前微偏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正从眼角直勾勾地望着他。
整个世界以及菲利普的心脏,都在那一秒停了一拍,接着,阴阳师就不顾一切地奔进了主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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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看了一眼手中的琴,曾经这件乐器是如此让他自豪。修长的琴身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整肃,干练,一丝不苟,然而现在它死了,断弦就像是欠梳理的碎发一样四散翘着,狼狈不堪。
地藏端详了他的宝贝乐器三秒钟,眼神里充满敬意,然后,他把三味线随手丢在了地上。站起身环视四周,依然是这片荒坟,目力所及之处,只有星星点点的墓穴与他大眼瞪小眼。
地藏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一处新坟上,那里将是“狱门神社”阴阳头芦屋道满的永憩之所。墓穴刚被掘开,底部尚未整平,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斜靠在墓碑旁。
地藏走过去拿起铁锹,坐回原来的座位上。他用拨子敲了敲铲头边缘,后者发出了不算清脆的“咔咔声”,地藏微微摇头,又敲了敲铲脊附近,这次的声音比之前高了一些,最后,地藏把敲击点定在铲头根部,得到的声音,介于刚才的两者之间。老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他已经有了三个基本音。
世界变得更暗了,远处那座自己一直守望的大宅,如今褪去色彩,变成了诡异的黑白空间。老人扫视了一眼这方骇人的天地,然后极为庄重地理了理衣领,怀抱铁锹正襟而坐,起风了,老人坐在狂风中的样子,仿佛是与千军万马对峙,接下来他要演奏一首,从没尝试过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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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正在大宅内发足狂奔,他原本想躲进厕所,结果从第三隔间走出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女孩,笑吟吟问他要蓝厕纸还是红厕纸。超龄青少年几乎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双腿已经替他做出反应,现在他已经穿过对屋,朝渡殿跑去。
背后传来仿佛抽噎一样,断断续续的尖鸣,菲利普不知道是哪个大妖正在作怪,但不管是哪个,落在对方手里一定必死无疑。他现在是平安时代一个小役的打扮,没有个人电脑,更没带式神,要想从这所大宅里活下来,怎么看都只能祈求奇迹。
就在菲利普越来越绝望的时候,旁边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间茶室,茶室的门倏然而开,两条胳膊犹如白蛇从门后窜出,一把攥住阴阳师,把他硬是拉了过去。
这时候菲利普的脑子已经空了,他手足无措地瘫坐在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面目尽毁的女子。
“人类?”她用沙哑的声音问。
菲利普木讷地点点头。
“阴阳师?”
再次点头。
那女人狠狠地把菲利普推到门上:“你们总算知道派人来了?”
“小心,他还在门外……”超龄青少年急忙发出警告。
“不在了。这间茶室可以出现在大宅内任何地方。”
菲利普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有时间端详眼前这张千疮百孔的脸。“你是……少女阿岩?”
少女阿岩,一套两个世纪前上线,自我意识过剩的恋爱模拟人格。与其它怨灵不同的是,她只有这一个版本,其余版本的少女阿岩都被这个版本在云端杀死了。菲利普曾经听说,这个恶灵在上一次重启之前被做过人为修补,成了阴阳师的眼线。
“没错,”阿岩松开了攥在菲利普衣领上的手,“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帮你们搜集线索,卢屋呢。”
“死了,狱门神社没了。”
“叶卡特莲娜呢?”
“也死了,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少女阿岩冷笑一声,脸上除了嘲讽,竟还藏着一丝凄凉。“节哀。”她不情不愿地说。
“没事,我想我已经能走出来一点了……对了,你怎么没有,像他们那样……”
“我进来得晚。”少女阿岩说,“在那件事之后才进来的,所以我没有被记录那个回滚点。”
“究竟怎么回事?他们这种级别的妖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明显是被人控制了。”
“小子,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兔子歌?”
眼看对方一脸茫然,阿岩随口唱了两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从来没有听过,这真奇怪。我们阴阳师对于从古至今的奇闻诡谈都有研究,这么古怪的歌曲……照道理不会被我们漏掉的。”
“那是因为,这不是阿卡姆世界创作的歌曲,唱这首歌的是一个外星人。你有没有听说过手先生?”
“没有。”
“这可是个厉害角色,他滞留阿卡姆期间一直在散布’三途之门’的消息。看到门外那群妖怪了吗?他们就是跟手先生做了交易,被修改了代码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途之门’?”超龄青少年一激灵,“对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三途之门’的坐标。”
少女阿岩闭上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菲利普问。
“只是有点感慨,时隔多年,又来了一个打听那条船坐标的人。”
“船?什么船?’三途之门’是条船?”
“你应该知道桃五郎的故事吧,一个小鬼带着疯癫鸡,萨满犬,温迪戈猴子出海,在极地寻找沉船宝藏,那不完全是一个童话,等你亲眼看到就明白了。”
“那么,你知道坐标吗?”
“坐标放在一之间里,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你得过去自己找。”
菲利普被这话惊得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开玩笑吧?我去找?在那帮妖怪眼皮底下?那地方至少有四十坪大!”
“动用你的专业常识,阴阳师先生!”少女阿岩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不是我们把坐标藏起来的,是青莲院藏的!当时你的前辈们把坐标交给服务器AI,让它自己选一个存放地点。”少女眼中又出现了那种一闪即逝的伤感之色,“二十年前,你的好师傅芦屋道满也曾经进来过,他可没你这么婆婆妈妈。”
“老师?”
“他在一之间里呆了一整夜,无论大妖们在门外如何威逼利诱他都无动于衷,然后……然后他就忽然失踪了。”
“可是,青莲院内不是同外界完全隔绝的吗?连通讯都……”
“你自己去问服务器吧,我只知道当时大妖们打开门,发现一之间是空的!”
“那么我应该在一之间里找什么呢?有没有什么提示?”
阿岩沉吟了片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让她恼火的事情:“我怎么一直都忘了?芦屋道满在进入一之间前,确实留下了一句话,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说’如果他离开以后,又有别的阴阳师进来,那么跟他说,要在轴上找线索。’”
“轴上?什么意思?”
“所以说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因为听不明白,我早就把这句话忘了。”
言谈间,菲利普背后的移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幽怨的啼叫,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鼓声。
少女阿岩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凶狠:“我们到了。”
菲利普点点头,努力控制身体不至于打颤。
少女嫌弃地白了一眼阴阳师,起身走到漆盘前,伸手拿起一件古色古香的茶具,放到榻榻米上:“让它陪你去。”
茶具一落地,便化作了一个矮小的武将。与此同时,武将身边又出现了一高一矮两名武者,一个手持大锤,一个手持虎爪。
禅釜尚,枪毛长,虎隐良。菲利普没想到这三只妖怪都在少女阿岩手里。
“这就是新来的阴阳师?”枪毛长斜乜着菲利普语带讥讽,“上一个可没他这么沉不住气。”
“护送他活着进入一之间。”少女阿岩用最简单的语句下达了命令。
“明白!”虎隐良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祝你们好运。”少女说着打开了移门,外面黑得犹如一片虚空。
“我确实需要运气。”超龄青少年自暴自弃地说。
“不,你需要记起来你是一个阴阳师!”阿岩说着,一把将菲利普推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