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抬头看了看虞子凝,她的眼中似乎有亮闪闪的光,如海潮般涌动。不过虞子凝相信,那只是厨房灯光的诡计。
“好,”她说,“冰箱里还有小葱和鸡蛋——需要我打下手吗?”
“不用,学姐稍微等一会儿。”虞子凝说。
江晚晴退出厨房,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抱起双臂:“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饭。”
她看起来真的很……用流行一点的说法,很有“松弛感”,可恶的松弛感,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她的厨房。
“我上中学的时候,因为学校比较远,所以我经常住在大伯家里,”虞子凝说,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很好,只有几根蔫了的小葱和青菜,鸡蛋放在冰箱的鸡蛋盒里,看起来也不怎么新鲜,“我大伯有好几座房子,他也很少回那个家,下了晚自习之后,经常都是我一个人回到空房子里。前两个月,我吃遍了学校门口所有的饭店,后来我觉得我可以自己做点东西。”
似乎并没有什么契机,也没有什么“我非这样不可”的念头,自然而然的,虞子凝就点亮了做饭的技能。也有可能她做的饭没有那么好吃,至少也能填饱肚子吧!本科时,她还在寝室中偷偷用火锅炉给舍友们煮过面和馄饨,至少舍友们都没有吃死。
思绪似乎有些远了。回溯虞子凝上中学的时候,她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她独自一个人在大伯家的厨房里忙活,下点面,或者蒸点米饭,当她一个人在台面前忙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进入到一种奇妙的平静状态。
我可以洗菜、切菜、炒菜,同时我的心里会任由一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发酵。那时的我,思想是自由且静谧的。她可以暂时忘记今天的数学卷子错得一塌糊涂,暂时忘记还有成吨的作业在等待她,暂时忘记因为在物理课上看《小说月报》被同桌打了小报告。
做饭是一种解压的方式。这是属于我的一个小秘密,我喜欢一个人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做饭。我知道我做的饭可能并不好吃,不过我不讲究——饿不死就行了,我只是享受做饭本身的过程。
即使在利维坦小姐面前也一样。
铁锅中倒了油,再打入鸡蛋,一阵香喷喷的油烟升腾而起,蛋白的高温之下逐渐凝结发白,而在一边,平底锅中煮着的水堪堪烧开,虞子凝熟练地下入面条。
“学姐,有大碗吗?”虞子凝问。
江晚晴打开了碗橱的门,里面摆着花花绿绿各式不同的碗。虞子凝看了看江晚晴的收藏,她发现有一对陶瓷汤碗——模样很朴素,只装饰了一点蓝色的太阳花纹,但是,刚好是一对。
一模一样。
虞子凝取出了那两只碗。
她莫名想到了英文中“match”这个词语,它的意义往往是“匹配”或“适配于”。中学时,有位同学将它翻译成“情侣套装”,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她和雨中女郎用着match的碗。说是情侣似乎有些轻浮,然而虞子凝想到了它的含义是“相配”。我们相配。我们实际并不一样,可是我们站在一起、平等地站在一起。
将猪油、调味料、一点酱油和葱花放在碗底,捞入煮熟的挂面,再浇上滚烫的面汤,最后面上卧了金黄的煎蛋,一碗汤面就做好了,虽然朴素,却是香喷喷热腾腾的。
这就是我这样的山猪喜欢的非细糠食物,虞子凝想。
餐厅和客厅的灯光都太过昏暗,在餐厅吃饭,会有种误入卖人肉包子的黑店的感觉,江晚晴索性搬来了两把椅子,两人就并排坐在料理台前开始吃面。水汽氤氲着,窗外还在下雨,但厨房里却是湿漉漉、热腾腾的——面条就盛在那有着太阳花纹的碗中。
“我平时很少做饭,”江晚晴说着,笑了起来,当虞子凝转过脸去看她时,她突然发现江晚晴其实有一双桃花眼,因为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美丽的弧度——不恰当地比喻,像帕累托曲线那样,“你做得很好吃。”
“学姐平时不太做饭吗?”虞子凝明知故问。
“几乎不做饭,做饭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泡面里打个鸡蛋,烫两根青菜吧,”江晚晴叹口气,“单位有食堂,平时吃饭食堂就可以解决,偶尔想换换口味,就出去吃,或者叫外卖。”
“那是因为学姐不喜欢做饭。”虞子凝笃定地说。
“我确实不喜欢做饭,毕竟好麻烦啊,先要准备各种配菜,还要炒、或者炸,还要调味,一旦弄不好,整个就翻车了,最后还要刷盘子刷碗,”江晚晴挑起一根晶莹雪白的面条,那种严肃而茫然的神情又浮现出来,“对于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吃的,也叫不到外卖,迫不得已,才会给自己弄点吃的。”
“我想我可能更多喜欢做饭本身吧,”虞子凝低头看着大瓷碗上的花纹,“做着饭,感觉手上在忙,可是却能自由自在地胡思乱想,就算别人看到,也会觉得:哇,她是在做饭,而不是在浪费时间。”
江晚晴低低地笑了两声。她的笑声像是推开水雾的一阵凉气,又转瞬消失在这小小的厨房之中。窗外,雨水正欢快地冲刷着玻璃。
今年秋天的雨真是多啊。
因为雨中女郎就在这里。
饭后,虞子凝本来想刷碗,但是被江晚晴以“她是客人,让她做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可能再让她刷碗”为由赶到了客厅中。
昏黄的灯光此刻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好像是,虞子凝扪心自问,她和江晚晴都是清清白白,互不相欠,可是这可恶的灯光却像一个恶劣的主持人,用恶作剧的形式告诉虞子凝:不要再隐瞒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要看点什么电影吗?”江晚晴洗了碗,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指了指电视柜上那台至少65寸的大电视,“说实在,这台电视买回来之后,我都没有打开几回,只有路绎辰来的时候,偶尔会用这台电视看看统计的数据,她说大屏幕不伤眼睛。”
虞子凝忽然觉得自己的坐姿很别扭,很糟糕,她甚至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别扭。
利维坦小姐并不觉得提到路绎辰的名字会怎么样:比如说会让虞子凝内心突然产生一种微妙的不快,一种因为自己考研失利,所以对J大本硕博连读的天之骄子路绎辰的嫉妒。
路绎辰是她的朋友,她在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江晚晴会让她的朋友在她的房子里留宿,路绎辰当然也有这项特权。
路绎辰会和江晚晴并肩坐在沙发上吗?她们在看着电视投屏的统计数据时,谈话的内容,是否只止于数据的分析?
虞子凝想了想,她好像没有特别想看的电影或者节目,于是说道:“不用开电视了,这样就挺好。”
她沉浸在雨声的世界中。
“嗯……”江晚晴似乎也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然而她的举止看起来散漫随意,毕竟这里是雨房,是雨中女郎的地盘,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紧张,“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洗个澡,就早点睡吧?”
雨中女郎打开储物柜,为虞子凝找出一次性的牙具和毛巾,还有一套睡衣。睡衣不太像新的,但是被洗得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气味。
好奇怪的感觉。
仿佛是某种边界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暴摧毁,虞子凝不安地站在风暴中央,却还要故作镇定。而那阵龙卷风却像此地的主人一般无辜而从容。
我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描述出我的心情。也许有点喜悦,也有点紧张,我甚至可能还在期待着什么,然而在我看来,这种期待是有罪的。
浴室中摆放着江晚晴使用的日化用品。江晚晴只认识其中一个牌子叫做“腊梅”,因为她本科时有一位同学非常爱炫富,每次在朋友圈发布自拍照时,都必定要显出她身后化妆桌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每个瓶子上都写着“La Mer”,在其他同学的吐槽中,虞子凝记住了这个品牌。
而且她还知道,这个品牌的产品很贵。
住处是观察另外一个人的窗口。虞子凝使用着和江晚晴一样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洗面奶,起初的兴奋如海水退潮般从沙滩上卷去,留下来光秃秃的滩涂——怀疑的阴霾又从虞子凝的心底升起。
为什么利维坦小姐邀请我来到这里,邀请我来做这些事?这会不会是利维坦小姐为我设下的陷阱,而我,就这样傻乎乎地上钩了?
虞子凝刚才还雄心壮志地觉得她不后悔踏上幽灵船,现在却又迟犹了起来。
我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人际关系。好想从“朋友”的界限向前迈出一步,随后又后退。
她关掉淋浴的热水,及时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放轻松点,虞子凝同学,你只是去一个年长的朋友家里做客,然后过夜而已——虽然在你短暂贫瘠的生命中,这种经历并不是很多,但是你的内心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独自排练出一幕大起大落的戏。
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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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雨房密码(3)